對話毒戰二人組:杜琪峰 & 韋家輝

對話《毒戰》二人組杜琪峰&韋家輝

        杜琪峰接受採訪,一定要拉著韋家輝跟自己坐在一起。他的理由是:韋生不在身邊,總感覺少些什麼。杜琪峰所堅持的,是兩人17年合作打拼而來的默契。

  4月2日,《毒戰》在內地公映,這對鐵搭檔憑著這股默契,第一次把純正銀河映像風格的電影帶入內地。

  杜琪峰是香港黑幫片的最後一位大佬,他是銀河映像的「紅棍」;韋家輝則是個軍師,是銀河映像的「白紙扇」。在接受時光網專訪中,兩人一靜一動,頗為默契。兩人的普通話都不好,但總是努力想讓記者聽明白,實在不知道怎麼表達,就求助一旁的工作人員。這種不厭其煩的求助,發生了三五次。

  杜琪峰是一個外向型導演,富有激情。梁家輝稱呼他為「粗口一族」,並不是說他喜歡罵人,而是杜琪峰情緒化,會直接表達自己的觀點。在訪問中,杜琪峰非常具備領袖氣質,健談有型;剛一結束採訪,馬上點燃一支雪茄;相比之下,韋生更是偏創作型,內向、寡言;但其言談話語中,你能感受到他極強的個性追求,以及對電影獨到的理解。

  在香港電影北上內地的10年大潮裡,杜琪峰都在苦苦固守香港。此次《毒戰》在內地公映,有著特殊的意義:這是銀河警匪片第一次涉足內地題材。對於杜琪峰而言,他不僅僅北上的淘金大軍的一員,這也是一次特殊的「北伐戰役」——就像17年前,銀河映像成立伊始,他們要在一個全新、困難重重的環境下摸索,如何將這類商業題材和個性風格化完美統一。

  杜琪峰韋家輝再度聯手的《毒戰》試圖證明,「北上」並不意味著港片對內地的妥協,也不代表港片已死。

——《毒戰》緣起——「我們想探討人心會壞到什麼程度」

時光網:二位當初為什麼會想到拍一部緝毒題材的電影?

韋家輝:這次我們決定在大陸拍一部警匪片,首先我們在想,如果這個故事在香港拍會有什麼不一樣?我蠻感興趣的一點是,在香港是沒有死刑的,大陸有,那麼在香港犯罪跟在大陸犯罪的心態可能不一樣,在香港犯罪被抓,坐牢坐很多年可是不用死。在大陸就完全不一樣了。

  香港比較小,全中國這麼大,我在想有什麼罪行是嚴重到全國範圍的,其中一個題材就是販毒,我覺得毒販是壞人中最壞的一種人吧,不像劫匪什麼的,他們是害人害得很厲害的。這些人在大陸販毒,被抓到就是死,他們的心態到底是怎樣的?我們就開始選擇了這個題材來拍。

杜琪峰:我其實是不會講故事的,我只懂拍。這個題材講的是人心會壞到什麼程度,一個人為了他自己會變成什麼樣。香港警察的規矩跟大陸公安是兩回事。所以我們在這方面不會講的太深入,著重就是講人性不一樣的地方。講規矩,怎麼樣都會出問題的。所以我們故事一開場的時候,就已經把這個毒販抓到,就是看他們(警匪)兩個怎麼鬥。

——《毒戰》之新——
「電影有自己的生命,你把它帶出來,它自己會走」
「警匪電影在大陸還沒有正式開始」

時光網:二位拍過很多警匪片,這次《毒戰》是延續以前的風格更多一些,還是創新的地方更多一些?

杜琪峰:我這樣講,《毒戰》從整個創作到設計的過程中是一直在打磨的。我們拍的時候不曉得出來會怎麼樣,因為每天面對的問題太複雜了。單是對白上面,用普通話跟廣東話,表現就完全不一樣。我們寫的時候,用廣東話對白很舒服,一聽普通話就感覺有些不對頭。這些東西都是邊拍邊改。韋先生講過,電影它有自己的生命,你把它帶出來的時候,有時候它自己會走。像我們走進《毒戰》的世界也是,我們帶它出來,但是我們不一定能完全控制住它。銀河映像,無法想像嘛(笑)。

時光網:之前《毒戰》的殺青的發佈會上,杜導曾說過這部電影會創造一個全新的警匪世界,跟好萊塢和香港以前的警匪片是不一樣的,我們想知道這個「新」是新在什麼地方?

杜琪峰:《毒戰》對於我們來說就是一個嘗試。因為警匪電影在國內是不多的,我們要突出中國公安電影的風格。紐約警察跟香港警察、北京警察都完全不一樣的,其實有些東西不一定要跟他們的風,你有你自己的文化、服裝、場景,我的感覺就是警匪電影在大陸還沒有正式開始。所以應該允許我們多一些這樣的東西,因為這都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警察跟我們常常碰的。每一個省的警察都有不同,雲南的警察跟天津的不一樣,廣東的又不一樣,這個範圍很大。我們寫題材的時候,能再開放一點就更好了。

——審批如何應對——
「節奏收到最緊,讓你沒時間想別的」
「我們拍得戰戰兢兢,但還是想冒險」

時光網:緝毒題材在內地還是比較敏感的,從籌備到上映期間,你們有沒有遇到過哪些困難?尺度上是怎麼把握的?

杜琪峰:尺度上一定有困難的,當然公安審查一定有他們的角度,這個沒法講,因為影響很大。當你在大陸拍電影的時候,有很多細節就得注意。舉個例子,不一定每個警察都是正派的,他們都是人,他們一定會犯錯的,也有貪心的,但這些都不能放進警察部分,不過這樣他們就不夠立體,如果你沒有錯的一步,你就很難看見一個很立體的角色。這是很簡單的一種講法。每一個都是很守規矩,戲就比較平了。

 我們當時考慮,唯一可以比較不影響審批的方法,就是整個電影的節奏一定要很強,讓你一直不停地看不停地看。我們拍了三個小時,現在剪出來一個多小時,剪掉很多東西,把整個節奏控制到最緊,觀眾根本沒時間去想其他的了。我們希望用這樣的方式變奏一下。

時光網:韋先生,從劇本來說,需要規避的東西您有哪些考慮?

韋家輝:其實一開始也不是全都知道,我們只知道大概有什麼地方是不能去冒犯的。可是我們銀河映像拍電影有時比較頑皮,比較大膽。我們不是去探討警察跟匪徒之間的關係,我們最後探討的是人性,所以到大結局的時候,很多東西都很好講,而不是去挑戰警察什麼能夠寫,什麼不能夠寫。

 可是拍的時候,我們有很多地方還是拍得戰戰兢兢的。可能有時候你覺得走的太遠了,但你還是覺得應該冒險拍下來。比如警察去辦案時會被逼吸毒,我心想這些能通過嗎?最後我們還是決定把它拍下來,試一試能不能過關,最後很高興還是通過了。

——北上,啞火?限制,突圍!——
「內地的槍,拍十條只有一條能用,我瘋了」
「框框多了,對創作不一定是壞事」

時光網:《大事件》有一段十分精采的七分鐘槍戰長鏡頭,在《毒戰》裡有沒有這種在場面調度上精心設計的槍戰場面?

杜琪峰:《大事件》的設計跟《毒戰》是不一樣的,這次主要是講人,人性上的一些衝突。它的槍戰部分不像我以前拍的味道,我剛來內地拍的時候,連槍都不行,這裡的槍拍十個鏡頭只有一個鏡頭能用,把我搞瘋了。這個經驗讓我明白了很多,現場哪些場景要換一些新的鏡頭拍?哪些要佈置特技拍?將來會考慮多一點,也是一個好的開始。

時光網:赴內地拍戲,銀河映像的運作與創作上是不是跟以前有了很大的變化?

韋家輝:有是肯定有,這次是合拍片,題材又是犯罪,所以已經有很多框框了,但對於創作不一定是壞事。有時候就是因為太自由,可能去到哪裡自己都不知道了。有一些框框在,有一些限制在,乾脆你就在這個框框裡做到最好,能激發更大的動力。

——大陸吸引力——「香港沒有大山大河,路都沒有那麼寬的」

時光網:《毒戰》在天津、珠海、雲南,還有廣州都有取景,南北差異很大,二位導演在拍攝過程中有什麼不一樣的感受?

韋家輝:開始的時候我們跑遍了這四個地方,差不多拍到一半的時候,這個片子已經很長了,將近30個小時。最後我們決定把雲南的部分全部剪掉,主要把戲份集中在天津和廣東,香港也沒有出現,只當作片中一些人物的出身背景。我們希望這個電影拍出來,場景變化很大。警察跟毒販,十個小時之後從一個很冷的地方到一個很熱的地方,跑來跑去的感覺。

時光網:來內地拍戲,最吸引二位的是什麼?

杜琪峰:第一是景,這個是最吸引我們的。香港沒有這麼大的河,這麼大的山,路也沒有這麼寬的,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設計電影的地方。其次的原因呢,因為我們是合拍片嘛,所以必須要來這裡拍的。(笑)

——「X戰」氾濫——「『戰』字不錯,『毒』就比較麻煩了」

時光網:近兩年有很多以「戰」來命名的電影,比如《寒戰》、《逆戰》、《激戰》等等,二位在給這部片子取名時是怎麼考慮的?

韋家輝:其實從我們這個題材來講,一開始就選定了《毒戰》這個名字,有種正邪相爭的意味。起了這個名字之後,有些人有意見,我們就想有沒有比這個名字更好的,可到最後還是覺得《毒戰》這個名字我們非常非常喜歡,就再去爭取,最後還是通過了。

時光網:杜導對這個片名有什麼想法?

杜琪峰:可能我用「戰」這個字已經很早了,《暗戰》大家已經很熟了。可能大家感覺你的電影有「戰」字比較好,但是「毒」就比較麻煩了,不曉得能不能批。兩年前我們開始做的時候,也不曉得現在什麼戰什麼戰的電影這麼多。

——結緣海潤——
「劉燕銘是非常能解決問題的一個人」

時光網:不知杜導有沒有看過海潤集團之前的警匪題材影視劇?這次跟海潤合作是因為他們在警匪題材方面的經驗嗎?

杜琪峰:我只看過一點點。(時光網:比如孫紅雷的《征服》?)這個我看過,沒看完,內地電視台有播的。

當時我們也見了很多公司很多人,我個人來講,跟海潤合作的主要原因是劉燕銘先生,他在警匪題材上很有經驗,而且他是非常能解決問題的一個人。我們之前本來打算拍重慶打黑的嘛,他一直跟我們去收集資料,一直跟著安排,跟我們走了一兩年之後,我感覺他是一個非常好的搭檔,假如我要進內地拍電影,我對他有信心。

——點評毒戰幫——
「內地這批演員非常有電影感」
「這部戲是古天樂真正作為一個演員的開始」

時光網:《毒戰》裡有很多內地演員加入,包括相聲演員李菁等等,與他們合作,二位有什麼新鮮感受?

杜琪峰:我個人對演員部分是非常滿意的,尤其是大陸的這些演員。可能他們來兩個星期就拍一天,戲份不是太多,但是他們很尊重電影,在拍的時候,只要導演你怎麼講,他們完全是跟著你的思想去走,效果出來我很滿意的。我看有些老一輩的演員,他們演的節奏都很慢,好像舞台感多一點,但現在這批演員已經不是這樣了,可以非常配合電影感,不是單純地演,他曉得有電影在裡面。

時光網:古天樂和杜導合作過很多次了,這次他在戲裡有什麼變化?

杜琪峰:古天樂對我們是非常有信心的,我們怎麼寫他就怎麼去跟。他之前在電影裡都是靚仔啊,這部戲裡他的樣子很難看,他也沒問題。古仔這次的角色不像他以往那些比較外在的感覺。我的看法是,這部電影可以算是古天樂作為一個真正演員的開始,不再是偶像的感覺。他是在這個過程裡變化非常大,他還有空間變得更好的,現在只是一個開始。

時光網:那孫紅雷呢?請韋先生點評一下。

韋家輝:我們最終的劇本都是當天才寫出來的,他看的時間雖然不多,但他會花很多心思去想,每一句台詞,每一個動作怎麼演,他有很多自己的方式。就像杜導演剛才講的,他的電影感很強,他本人演電影電視劇也比較多,他很懂電影是怎麼回事。

——笑談銀河舊部——
「黃秋生真的是出神入化,可以說他是香港演技最好的一個」
「任達華超百搭,拿槍打人他可以,做黑幫也可以,男妓都可以」

時光網:現在影迷都說銀河映像有一個型男幫,各個都是演技精湛的男戲骨。經常合作的像黃秋生、任達華、古天樂,包括劉青雲,二位能否簡單點評一下他們?

杜琪峰:有一些合作很多次的演員我們可以控制多一點,這當然是最好的。但你想繼續拍下去,就一定要有新人加入。我這幫老班底不可能再回到二三十歲了,他們現在年紀都大了。所以我現在拍片開始吸納新人,希望吸引不同年紀的觀眾。

說到演員嘛,劉青雲很有演技,很有規矩,對電影的尊重他是做得非常好的。黃秋生真的是出神入化,可以說他是香港演技最好的一個,但是人還需要修養,他現在還在學,修養得不錯現在,有進步。任達華是你要他做什麼他都可以做,拿槍打人他可以,做黑幫也可以,男妓都可以,他是百搭的,人也非常好,很守規矩。古天樂就不用說了,香港小生裡他是最好用的,怎麼搞他都可以。對了!還有劉德華,他是越來越紅(笑),我們跟他剛剛拍完《盲探》。

——毒之妖,杜之妖——
「銀河映像就是有那麼一點點妖」
「杜sir是個十八歲的大男孩」

時光網:韋先生,之前的發佈會上,有很多演員都提到了「妖」字,比如《毒戰》很妖,杜導也很「妖」,我想知道你是怎麼評價這個「妖」字的?

韋家輝:這個「妖」字是孫紅雷他講的嘛。我問普通話比較好的朋友,這個「妖」是什麼意思,應該就是有點不一樣的感覺,我覺得用來形容我們銀河映像的電影其實蠻合適的,我們的電影就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不一樣。

時光網:很多演員說杜導是一個很「妖」的人,您怎麼看?

韋家輝:有些演員說他好像十八歲,(杜:還不到呢!)其實他還是小朋友啦,他是個很好玩的人。

時光網:有沒有「十八歲」的小細節?

韋家輝:這個沒法講的,你得感受。比如他在現場怎麼教演員去演戲,還有我們收工之後一起去吃東西、喝酒的時候,你就能看見有一個「大男孩」在現場。

——杜韋訴衷腸——
「韋家輝雖然不是神,但是很接近神的感覺」
「人生裡能有一個杜琪峰,是件很過癮的事情」

時光網:我發現很多戲都是韋先生來編劇,杜先生做導演,但也有一些戲是二位聯合導演。在什麼情況下,您二位會聯合執導一部戲?

杜琪峰:我們也不是分的那麼清,不過我每天拍完的戲他都會看,之後怎麼改他會提出來,其實我倆是互通的,他來寫,我來拍,中間我們兩人一起梳理,最後的剪輯還是要韋先生同意才行的。

時光網:您二位已經合作了這麼多年,能否用一句話來彼此評價一下對方?

杜琪峰:我感覺有韋家輝的時候,我就沒有那麼痛苦。可以這麼講,他雖然不是神,但是很接近神的感覺。

韋家輝:我很簡單講一句,人生裡能有一個杜琪峰作搭檔拍電影,其實是一件很過癮的事情。

——銀河新一代——
「鄭保瑞和游乃海,很奇怪的兩個人,能互補一下就好了」

時光網:銀河映像有很多出色的導演,比如拍了《意外》《車手》的鄭保瑞,最近兩年他跟你們合作比較多,我想知道二位怎麼評價這位導演?

杜琪峰:他的電影感非常好,他的想法也非常銀河映像。這次《毒戰》有時我們分成兩組拍攝,趕不及的時候他就飛過來幫忙搞,大場面他也搞的定,他是自己人嘛。他的長處就是現場執行得非常好,可能比我還好,但是他在創作上還沒有那麼完美,可能經驗還不夠。游乃海也不錯,韋先生經常教導下,他的創作很好,但他在執行的時候就沒有鄭保瑞那麼好,很奇怪的兩個人。希望他們兩個能互補一下,未來的銀河映像都是他們年輕的一代。

時光網:韋先生,前不久司徒錦源先生的辭世我們都很惋惜,他為銀河映像寫過很多優秀的劇本,您是怎麼評價司徒先生的?

韋家輝:他是香港一個很重要的編劇人才,我跟他認識很久了,差不多我們還是小朋友的時候,不到二十歲我們就認識了,我比他早一點點到電視台做編劇,他跟我合作很多。其實他是一個很有理想,很有想法的編劇。而且他不光喜歡電影和創作,其實他對風水、命理也很有興趣的,你看他的作品,有時你會看見他會把這些東西放進去,我覺得他是個很好的人才,可惜太年輕就走了。

——《盲探》初探——
「拍戲拍了這麼多年,(和華仔)講話最多的就數這部了」

時光網:能否簡單聊聊《盲探》?

杜琪峰:非常好看的。有喜劇也有懸疑,劉德華也很進步。我們拍戲拍了這麼多年了,講話最多的就數這部了,拍的最長的也是這一次。以前我們拍的都是話很少,幾句話就得了,《盲探》這部戲能從開工聊到收工,跟以前完全不一樣。有可能因為他有女兒之後,人變得不一樣了,也許我也不一樣了,他這次演《盲探》真的演得很好。

時光網:您是說他做了父親之後,有很多的變化對嗎?

杜琪峰:對他來講可能沒有那麼多限制了,他比較放鬆,什麼都可以。我上一次跟他合作還是《龍鳳鬥》,七、八年之前了吧,不過這一次真的感覺他是一個演員。

——銀河映像的拍片策略——
「拍警匪片很辛苦,拍個愛情片就當休息一下」
「《奪命金》這種純港片,我是一定還會拍的」

時光網:有人說「銀河映像」是九七年之後港片最後一塊金字招牌,您二位從九七年到現在一路走過來,有哪些感受?

杜琪峰:也不能講我們就是金字招牌,我們兩個就是無論對自己還是對電影都有一個責任,還有尊重,也許我們(銀河映像)拍片會玩得很開心,有很多朋友跟我們一起玩。

時光網:韋先生,之前「銀河映像」一直在拍兩種類型的戲,一是警匪片黑幫片,二是愛情喜劇片,為什麼會偏愛這兩種題材?

韋家輝:其實也不一定是這兩種題材,可能表面看起來是這樣。我們無論什麼片都還是寫人,人的故事。拍警匪片我們都很喜歡,因為有驚有險的嘛。拍愛情片的時候,有個好處就是愛情故事拍起來簡單一些。我們拍警匪很辛苦,休息一下就拍個愛情片,兩男一女或者一男兩女,很簡單就可以講個故事。

時光網:您後來很少再拍像《東方三俠》這種完全以女性為主角的電影,這是什麼原因?

杜琪峰:因為這類電影不賣錢的。

時光網:有很多影迷希望二位多拍一些《文雀》、《奪命金》這樣的很香港本土的電影,您二位怎麼看?將來是把重心放在內地,還是兼顧拍一些香港的片子?

杜琪峰:我的想法是,不用決定今後應該怎麼樣。你說還會不會拍《奪命金》這種純港片,那我是一定還會拍的。但重心是在內地還是香港?我覺得一是看時間二是看機會,還得看創作靈感上有沒有新的東西。

時光網:最後一個問題,《毒戰》和《盲探》之後,能否談談接下來的計劃?

杜琪峰:放鬆一點題材吧。(笑)有可能會拍個愛情喜劇,不過還沒有決定,但是我們想鬆一鬆啦。

杜琪峰×韋家輝    雙雄一夢十七載

  一個是風格異端的大佬導演,一個是劍走偏鋒的鬼才編劇,他們是銀河映像的核心人物,「杜大炮」為心臟,「韋小寶」是大腦,二者並不是缺一不可,少了誰都能自立山門,但他們卻是影迷最希望看到在一起的一對組合,顛覆傳統的離奇故事在冷酷到底的影像風格下,才是銀河映像的標誌。借用游乃海的一句話:「杜生的現場拍攝技巧當然要強很多了,但是在故事的創作上,韋生要厲害很多。」

  從1996年開始,杜琪峰拉來當時無線的編劇韋家輝創立銀河映像,一晃就是十七年。如今的《毒戰》,韋家輝編劇技巧依然歎為觀止,杜琪峰冷峻影像爐火純青。在後吳宇森、林嶺東時代,杜、韋筆下的雙雄對峙,簡單二元對立竟能玩到如此極致,才是最香港的特徵。

一、雙雄前傳:(1970-1995)

1、杜琪峰:港影花中魁

  1972年,17歲的杜琪峰走出九龍城寨,進入香港無線電視台,從「信差」起家摸爬滾打十餘年,期間拜王天林為師,從助理做到了編導、監製,在電視領域的成就突飛猛進。直到1986年被新藝城老闆黃百鳴邀請加盟,執導了如《開心鬼撞鬼》、《八星報喜》等大受歡迎的喜劇片亮相大銀幕。後新藝城時代杜琪峰大展拳腳,《東方三俠》、《審死官》、監製《天若有情》等娛樂片風頭正紅。1995年是他的轉折,一部《無味神探》奠定了其濃郁的個人風格。

2、韋家輝:金牌不勝寒

  1979年,17歲的韋家輝被一則小廣告吸引考入了香港無線編劇培訓班,1981年正式進入編劇組,擔任《神雕俠侶》、《鹿鼎記》、《新扎師兄》等熱門劇集的編劇,進而坐到了創作總監的位置。80年代末,27歲的韋家輝監製《義不容情》譽滿香江,為其贏得了「金牌監製」的稱號。92年監製的《大時代》至今仍被無數港迷奉為神作。隨後這個風頭無兩的少壯派將目光投向電影圈,1995年也是他的轉折,首執導筒的《和平飯店》讓他初嘗市場的殘酷。

3、雙雄擷英:首次聚首

  杜琪峰與韋家輝在無線時期從未合作過只是點頭之交,直到1990年,杜、韋二人在無線的一間茶餐廳中的聊天意外投機,於是就有了杜琪峰導演,韋家輝編劇,《愛的世界》中卻充滿了殘酷的寫真,這是他們友情的基礎,是銀河映像的萌芽。

二、雙雄時代(1996-2004)

  大概是從這時開始,人們要討論杜琪峰,總是少不了韋家輝。二人合作,共同創造了銀河映像千禧年之前的鼎盛時期。

1、雙雄剪影:一對字頭的誕生

  1996年,一部《十萬火急》宣傳語如下:「我們的年代,需要真正的英雄!」這是銀河班底第一次正式亮相,不破不立,同年,杜、韋創立銀河映像,幕後雙雄時代來臨。

     銀河之初,韋家輝主導創作,杜琪峰牽引勢頭,在那個敏感的時期,三部標新立異的敏感作品(《一個字頭的誕生》、《非常突然》、《暗花》)讓港人驚呼,原來我們的電影也可以這樣拍。宿命論的基調、濃郁的實驗色彩、冰冷刺骨的影像、峰迴路轉的情節,成為日後銀河映像的風格奠基。

    日後杜、韋回憶這段創作經歷時感慨,世紀末的恐慌、97的惶惶不安,金融風暴等陰影的籠罩,香港地區悲觀基調嚴重,是他們的創作靈感來源,立足於本土,聚焦邊緣,黑色氣息,充滿宿命的味道同時又有希望的前程,這正是杜、韋二人電影作品中反英雄和英雄主義並存的類型化體現,也就是編導雙雄的銀河式雙雄片的表現。

 雙雄片不是銀河映像的專業特色,但卻是他們追求自由個性的深度刻畫中的良好載體,眾所周知,銀河電影中的人物無比大開大合,稜角極致。說穿了,在杜琪峰和韋家輝合作的電影中,在宿命論和黑色基調的背景下,無不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更加緊密和錯落。

    而這一點恰恰是當時的港片所欠缺的,以至於銀河映像在千禧年前後的很多作品,無論是商業色彩還是個人風格,愛情關係和群戲火花,都是將這種「關係」放大,所以才有了《槍火》、《孤男寡女》、《大只佬》、《PTU》這樣在不同事件中,人物鮮明的電影。而在此基礎上的雙雄片,無疑是最突出的個性張揚的。

2、雙雄擷英:雙雄與雙雄

《暗花》
「我和你就好像是個彈球,彈到哪?何時停?都是身不由己。」

  1997年的澳門,韋家輝被杜琪峰逼著夥同游乃海琢磨「如何讓一個死去的角色繼續殺人」的本子,可那邊電影已經開拍了,游達志當了10天導演後被杜琪峰接手,連個劇本也沒有,這就是《暗花》。

    這是二人合作的第一部雙雄片,不同於香港其他同類,這是一部陰冷的電影,陰暗的光線、緊迫的劇情與人物內心的掙扎讓片中所有人都帶有陰冷的風格,不停擦汗的梁朝偉與光頭的劉青雲的雖然對手戲不算多,但兩個人暗中的針鋒相對成為本片的主要敘事路線,一個具有莫名的恐懼,一個令人不寒而慄,他們陷入一場死局,困獸猶鬥卻不敵宿命。

《真心英雄》
「給JACK留給口信,我要拆了他王八蛋的祠堂,少說一個字我廢了你。」
「跟秋哥說,叫他媽去做雞,少說一個字我廢了你。」

  這次說的不是對決,而是友情,杜琪峰導演、韋家輝監製。《真心英雄》是銀河前期較為通俗的一部,可看做是二人對過於另類追求的一次緩和,包括請來了偶像派黎明,但依然風格依舊。劉青雲和黎明,是杜琪峰和韋家輝的性格寫照,一個張揚一個內斂,在意氣奮發時友情歲月,在共同落魄時漠然和憤怒,讓最後的復仇變得相當殘酷,相當有力量。結尾兩人「並肩作戰」,讓觀眾看到了死生相托的義士之風,從此江湖不再有他們的傳說,但他們是真正的英雄。

《暗戰》
「你只剩兩個禮拜的命了。」
「這輩子而已。」

  1999年銀河映像加入中國星,被影迷認為是銀河的變味,但在杜、韋二人看來卻是一次登頂的時機:「生意好好多,訂單也好很多。」於是韋家輝牽頭,杜琪峰導演,就有了這部影史留名的《暗戰》。劉德華與劉青雲,當年的偶像派與實力派,在片中異彩紛呈的雙雄對決,均衡的發揮了二人的長處,而劉德華也憑借此片正式轉型,《暗戰》也成為了衡量他演技的分水嶺。

    本片整體灰色絕望,但卻並沒有讓人產生失望的悲觀的情緒,在英雄末路之後卻給人一絲心靈上的希望,沒有破壞電影整體卻使得本片主題更加突出。杜、韋二為銀河映像摸索出了發展方向,商業與藝術並存,在新世紀香港電影集體萎蔫的情況下,銀河映像異軍突起。

《全職殺手》
「你日語說得很好」
「我學了整整五年,是為你學的,哪知道你偏偏又不愛說話,真是的。」

 韋家輝說,《孤男寡女》、《瘦身男女》等片的大賣,讓不少粉絲罵街,但商業這條路,只有走上就無法回頭,《全職殺手》是銀河映像商業電影的一個異類。本片改編自彭浩翔同名暢銷小說,杜、韋二人聯合執導,是銀河第一次用別人的故事拍電影,也是他們映像首次遭遇口碑問題。

    原因在於杜琪峰和韋家輝放棄了銀河映像最具魅力和驕傲的獨特創意,其鮮明的個人風格與彭浩翔的悶騷氣息完全不搭,終究是一部傳統的雙雄對決電影。雖然本片票房不菲,也因劉德華和反町隆史成為銀河映像最受女性歡迎的電影,卻讓二人組開始思考,是時候該重回老路線了。而後才有《PTU》和《大隻佬》再鳴驚人。

三、雙雄時代2.0(2006-2013)

  香港電影北望神州,與內地緊密相連,此時港片病入骨髓,銀河映像也走過了十年的光景,成為香港電影的旗幟,也為港片的未來探索出路。

1、雙雄剪影:十年稍息

  2004年,韋家輝離開銀河出走中國星,被影迷認為是銀河的重大損失,甚至有人以此為界限,重新審視銀河映像。關於韋生的離開,後者表示,只是需要一個新的創作環境,同時也得到了杜琪峰的支持。韋家輝在中國執導了《鬼馬狂想曲》、《喜馬拉雅星》等幾部賀歲片,發展喜劇風格。獨撐銀河的杜琪峰娛樂不再,《黑社會》、《放逐》風格愈加凌厲。杜大炮自認不懂情感不懂女人,這幾年的銀河雄性激素分泌過剩;而那邊的韋家輝也在過火的喜劇風格中迷失。

  2006年銀河映像十週年紀念活動中,杜、韋二人齊齊亮相,似乎預示著二人的再次合作,果然次年一部《神探》、杜琪峰、韋家輝、劉青雲鐵三角再度聚首,開啟了銀河映像雙雄時代2.0。

  最近幾年,香港電影欠收嚴重,銀河映像也開始減產。昔日的黃金搭檔一面堅持著本土製作的風格,一面加緊了與內地的合作。但其中困難重重。杜琪峰所言,以前拍電影都沒有劇本,一邊拍一邊改,但在內地不行,首先沒有劇本就無法過審,我們不得不改變電影的製作方式。

    在這個前提下,韋家輝劇本的情感元素,加上杜琪峰嫻熟的技巧,一批如《蝴蝶飛》、《高海拔之戀Ⅱ》等娛樂片首先打入內地市場。在2012年銀河映像成立十五週年之際,杜、韋二人在不懈的努力之下,終於等到了《毒戰》,北上內地的第一部純銀河映像雙雄片。

2、雙雄擷英:非典型的對決

《毒戰》
「你想活,我陪你活著,你想死,我就陪你死。」

  《毒戰》對杜、韋二人一次久違的回歸,本片是《暗戰》之後,第一部傳統的銀河雙雄電影。同時本片又是他們一次全新的嘗試,香港導演初次涉水公安題材,在內地環境下,又做到了極致。熟悉的畫面構象和電影語言、純正的暴力、情義與對峙的拿捏,獨特的電影語言及鬥智鬥勇的人物衝突,挑戰審查制度的黑暗色彩,在不失掉風格的情況下,商業指數同樣達標。

    孫紅雷與古天樂經典的雙雄對決,警察和毒販針鋒相對、劍拔弩張,充滿了強硬的氣息,但卻像《暗花》中的都被操控的棋子,又像《暗戰》中雙方對立時的警匪遊戲,毒品很「毒」,但裡面比也有比毒品更毒的東西,雙雄的意義不僅在於對立,更在於融合,一起給觀眾講故事。銀河映像旺盛的創作力第一次在內地生根。

四、雙雄後話(2013-?)

  十七年的合作,數不盡的風雨。香港電影杜琪峰與韋家輝的「雙雄」配置,他們是97年之後港片時代迄今為止難以想像的傳奇。《毒戰》之後,《盲探》接踵而至,在2014年,也有《單身男女2》整裝待發……

  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將來積累,他們向著自己的方向努力,香港電影大浪淘沙、去沙存金,銀河映像起落更迭,但初衷不改,杜琪峰、韋家輝並駕齊驅,為的正是香港電影再度興盛和輝煌。


2013年4月  時光網
http://news.mtime.com/2013/04/01/150948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