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英雄打鬥 滴水見太陽(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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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張藝謀》英雄打鬥 滴水見太陽 【轉載】
發信站: Yahoo!奇摩大摩域 (Sat Mar 22 08:45:21 2003)

《英雄》以大搏大,意在贏得一個更大的空間

這次的採訪是在《英雄》在人民大會堂首映之後的第二天。

張藝謀:若干時間不見了。

李爾葳:是啊!都太忙了。我下面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一直就只拍小製作小成本電影,但一直都是賺錢的電影。而你這次拍的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製作。我們過去就探討你的拍片策略,那就是「以小搏大」的策略。而這次你是「以大搏大」。我在想:這次的你為什麼敢做這樣的嘗試?另外你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嘗試?

張藝謀:首先我是有意識地要讓自己兩條腿走路。對於導演來說,這是在拓展一片新的空間,在做一種另類的探測。我覺得:對於市場來說,通過這類電影來贏得一個新的空間,我也覺得有這個必要。我們去國外看我們的人文電影總是只能在一兩家小影院放映,它的受眾也始終只是一些對中國電影有興趣的那一小部分人,而對大部分觀眾的影響卻非常有限。所以實際上我們在講「搏大」,但是不是能「搏」能「大」這都很難講。或者是看得多少獎,有多好的口碑。

但我現在的觀點是:拍電影的目的首先是看觀眾的人數。觀眾的人數是一種決定性的東西。一部電影有十個人看還是只有一個人看,這其中的意義是不一樣的。也就是說:我們傳播中華文化,我們振興中國文化,使更多的人對中國感興趣,這其中有十個人知道和只有一個人知道是不一樣的。所以說,從這個角度講,我們可以拍一部這樣的電影。

李爾葳:你一直對媒體說你從小就是個武俠迷,
                不知道你看的第一部武俠小說是什麼?

張藝謀:我從小就喜歡武俠。我第一次看的武俠書叫《鷹爪王》。那時我剛十七歲。是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書是繁體字。我的繁體字就是從那時練起來的。後來我一直就想拍武俠電影。中國電影的現狀是什麼?我們輸出的電影中,在觀眾人數上最多是武俠類。我們在海外最有名的武星是李連杰、是成龍、是動作巨星。以前的是李小龍。

其實我們用不著憤憤不平。我們用不著一聽這個很憤怒。這實際上就是一種社會現象,是一個歷史的現狀。我們是發展中國家,而發達國家一定只是接受他們感興趣的。我認為動作片、功夫是大部分觀眾感興趣的,至於我們博大精深的文化,外面知道的人太少了,人家也沒有興趣去看。你永遠在這兒憤怒是沒有用的。我這次拍《英雄》,是因為我很喜歡武俠片這種類型,因為它能讓我展開想像的空間。

另外,這種類形也可以擴大中國電影在世界範圍內的商業空間,擴大提升它的觀看人數。這何樂而不為呢?當然,一部影片要集合這麼多年輕而有知名度的演員,你當然要做出一部大片的樣子。只有這樣,我們可能在美國的放映不是兩家影院是兩千家,我們在歐洲的影院不是五十家,而且是五千家。這樣的結果就當然不一樣。

李爾葳:你希望《英雄》能走進國際市場,但不知您認為對於西方來說,
                它的可看性表現在哪裡?

張藝謀:其實我在這部電影裏沒有一點是迎合老外的。現在還有人頗為擔心:「老外能不能看懂?」在這部電影中,我是固執的堅持中國文化的色彩。琴棋書畫,包括打鬥的聲音我都用京劇的唱腔。包括這部影片裏所講的書法和劍的關係、琴、音樂和劍的關係,還有「知已」這些概念等等,這都是中國傳統文化裏很有趣的東西,包括打鬥本身完全是非西方的。

西方化的打鬥是直接打,講究實的打,是競技,是直接對抗性。而你看我們的打鬥我都儘量詩意一點,讓其有一種意境和韻味。我們這次翻譯字幕,像意境、韻味、境界等都翻不出來,絞盡腦汁找不出合適的英文單詞。但我很固執要堅守這個,我用這種類型的電影吸引你來看。我讓你來看,實際上滿盤子都是我們自己的貨色。其實我沒做任何的迎合。要迎合我會改變這些策略,拍一些另外的東西。

李爾葳:這就是說:《英雄》裏的很多東西首先是您自己的趣味,
                是您自己喜歡的。

張藝謀:本身就是我喜歡的。我覺得要是拍武俠片,一般你不想怎麼另類。當然有一類武俠片是另類的,像《東邪西毒》是完全不一樣的,是導演獨特的追求。而我不想走另類。因為我自己從小就喜歡傳統的武俠小說,喜歡其陽剛、激情、浪漫,喜歡那種中國東方的韻味和意境。所以我也很堅持。我堅持的東西首先是我喜歡的。從理性的角度講我也要堅持。

我要讓西方人看:我這部電影還可以這樣講故事。我們講輕功,「蜻蜓點水」,我就拍成這個樣子。老外就說:你又沒發動機,這也太假了。可沒關係,反正肯定美、好看。「寫字」和「劍術」怎麼能有關係呢?老外他一輩子也想不通,他不會完全懂。但這就是我們要影響他們的一個至關重要的地方。

我就是吸引你來看,但是我不會迎合你。我讓你感受一點是一點,我讓你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你永遠沒能成為內行的話,你就永遠只是看熱鬧。沒關係,讓你只是接受資訊就好了,接受印象就好了。知道了就行了。一步一步來。

李爾葳:您拍《英雄》之前有沒有研究整個中國武俠電影中一些精典的東西?

張藝謀:差不多。所以我們用了這樣一個結構。這種結構在文藝片中不算什麼,但在武俠片中很少見。因為大部分武俠電影都是從頭到尾的復仇。但這樣的方法是比較獨特的,讓它有一點風格化。其實這種結構本身對演員是種損失。為什麼呢?因為它不是去詳盡地去描寫一個人的命運。所以對這麼大牌的明星來說,他們無法去展示他演繹人生悲歡離合的能力。

李爾葳:目前《英雄》這種劇情結構是您的一種有意追求。

張藝謀:對。當劇本完成以後,這種結構就形成了。每一個人一拿到這個劇本就知道:這部戲是個群英會,絕不是圍繞一個人命運來寫的。但是,我也覺得只有這些非常優秀的明星們才能在短短的二十分表演時間裏仍舊遮掩不了他們的光彩。其實每個演員在影片裏真正的表演不超過二十分鐘。

李爾葳:《英雄》這部電影給人最大的印象是:在視覺效果上和技術的處理上,這部影片可以說是一個視覺的饗宴。我想您這方面也進行了一些新的嘗試。您主要在哪些方面下功夫來達到現在的這個效果?

張藝謀:視覺也一直算是我的強項吧。我一直願意營造視覺氛圍,願意走勢。「第五代」導演都是走勢起家的。只要有合適的題材,我就不放過走勢。所以這個題材給我這個機會,給了我想像的空間。我自己也很喜歡現在這樣很自如很酣暢的視覺過程。所以「秦尚黑」三個字做得很到位。我看到以前寫秦代的電影或電視劇中沒有一部電影把「秦尚黑」三個字做得很機智。

黑白紅是老三色,所以我們就特別強調了陝西的這老三色。黑,在大片的黑中一點紅和一點白,我覺得這一點我是最滿意的。我想以後誰拍「秦尚黑」三個字,都大可能窄於我們做得機智。尤其黑色是最難拍的。作為攝影我非常清楚:黑色是最難把握的,其次是用不同的顏色去表現不同的故事。這一點並不是獨創,但我們做得非常機智。

當然它給人一種印象是:不是很現實,但我個人很喜歡這種視覺的感覺。我覺得電影本身不同於電視劇的是視聽效果。你憑什麼吸引觀眾進入電影院?如果只是一個故事,它為什麼要進電影院呢?它在家看碟就行了。什麼電影要進電影院看?我覺得是這類強調視聽感染力的電影。其實生活類的電影大可不必進電影院看,在家庭影院就可以看。而像《英雄》這種電影就要進電影院裏看,那種視聽的強大感染力遠遠不是一部電視劇能做到的。

李爾葳:這部電影在對一滴水的處理以及大場面的調度上都達到了中國電影製作上的極致,所以我想讓您談談「極致」的問題。

張藝謀:《英雄》裏是有很多兩極的東西。之所以這樣,首先因為這些演員大家都喜歡(笑)。我們的大境界是廣闊的荒漠,要不就是湖面水面。我們的細微處是很細致的,其中水是我們很重點的部分。從一開始齊國大戰的水滴到後來九寨溝的。我很喜歡九寨溝水的處理。

這是程小東提出來的。打到最後怎麼打?小東說:就拿著一滴水彈。這突然給我一個好的想法:我們從一湖水打到最後一滴水,一滴水滴到張曼玉臉上,然後帶到一個感情的高潮結束,就兩個男人在打一滴水,非常有趣。而且這一滴水的聲音,這一滴水的質感強。我們中國有一句俗話叫「一滴水見太陽」。

我很喜歡這個設計。這也算是一個有益的嘗試。就是在激烈的打鬥中去突出一個最小的細節。在張曼玉和章子怡打鬥的那場戲中,我們用一片樹葉帶動整個林子的顏色變紅。我喜歡這樣的感覺。

關於萬箭齊發那場戲,小的時候我知道「孔明借箭」的故事,那是從小聽老師同學講的。我就在想:這個諸葛亮一晚上借了曹操幾十萬支箭,那箭啊,遮天蓋日,真像刺蝟一樣。這是文學描寫。這次我們就想:怎麼樣來表現這種情景?我們用了腳蹬弓。完全是好玩。我覺得這腳蹬弓的力量會很好。我們要把「萬箭齊發」、「遮天蔽日」強調出來。

我們下了很大的功夫,拍了很多鏡頭,然後再做一些特技,真假結合,然後形成我們那箭在空中飛的聲音。這是我們用了八個月的時間,大約是三四十種聲音合成的聲音,裏邊有太空梭,有豬叫還有跑車(笑),什麼聲音都混在一起調出來的一種聲音。我覺得非常好,很新鮮!

李爾葳:明年還有什麼計劃?

張藝謀:我是武俠迷。我明年可能還會拍這樣一部電影。當然會跟這部不一樣,但是同類型的電影。

轉載自情報文化出版《張藝謀的電影世界》

【2003/03/21 聯合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