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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張藝謀逞「英雄」 形式勝過內涵
發信站: 月光海洋BBS (Wed Jan 22 22:25:07 2003)
張藝謀逞「英雄」 形式勝過內涵 藍祖蔚
張藝謀的「英雄」絕對是二○○三年最受爭議的作品。
因為資本驚人,所以千軍萬馬,淵停嶽峙;因為傾國之力,所以造勢成功,票房火紅;但也因為雕琢過力,匠氣四射,所以行家不取;更因為政治掛帥,乖逆人情,所以智者不憫。
三千萬美金的空前投資,的確是「英雄」未演先轟動的期待要素之一,加上導演張藝謀和攝影師杜可風累積的影像聲望,李連杰、梁朝偉、張曼玉和章子怡雙生雙旦的組合,以及中國兵員器材的全力配合和場面經營,花錢看「英雄」,至少場面可觀,處處有驚歎;但是轟隆殺伐之後,卻有浪花淘盡英雄的空虛感,關鍵在於張藝謀雜抄百家,但又聰明迂迴,以至於形式重於內涵,繁花落盡,畢竟總成空。
舉手投足 「似曾相識」
先談張藝謀雜抄百家的形式美學。 看「英雄」,舉手投足都有「似曾相識」之感:長空無名對決,有如古典的「駭客任務」;秦軍盔甲兵陣直逼黑澤明的「影武者」和「亂」;羽箭鐵弓,萬箭齊飛的聲響氣勢,直追黑澤明的「蜘蛛巢城」和雷利史考特的「神鬼戰士」;秦王與亭長席地對談的刺客心理學論述的是非曲直,有如黑澤明的「羅生門」翻版;
詩畫美境、落絮飛葉的人劍對決,簡直就是「流星蝴蝶劍」和邵氏武俠黃金時期棚內攝影的精華重現;黑紅藍白綠的五款武俠美學,也兼得了奇士勞斯基「紅藍白三色系列電影」的色彩情境,以及張藝謀前作「紅高粱」及「大紅燈籠高高掛」的色相經營,甚至簾幕絲綢如網張懸、如煙垂落的律動美學,也直追「菊豆」中的染布坊視效;
長空、飛雪和殘劍的錯綜複雜江湖兒女情,直如「東邪西毒」的漫情囈語;譚盾的鑼鼓點,直教人想起「臥虎藏龍」……儘管每格畫面皆有脈絡可尋,但要這樣就批評張藝謀是「天下文章一大抄,河納百川所以成其大」,套用電影中的一句對白:「也太小看了張藝謀!」
身為中國首席影像雕刻師,基本上,張藝謀在「英雄」上採取「放大」策略,場面影像務求大,所以秦宮大、兵馬壯、雄豪猛焰烈燒空的場面鋪排,就如同高喊「風!風!風!」以及「殺不殺?」的軍士合誦,極盡陽剛渲染之力,再加上刀破水光、燭光殺機的電腦動畫特效,張藝謀和杜可風聯手出擊的場面調度功力和構圖心思,確實氣象萬千,極盡鎮懾唬人之功。
是的,唬人就是影像藝術的先決條件之一,但是唬人只是噱頭,要能感人,才能成藝術,才能傳世。
畫家李可染論品畫作時說過:「所要者,魂!」畫和其他藝術品一樣,要有魂才鮮活,我們可以舉幾個例子來說明:其一、飛雪與如月的胡楊林決鬥,講究落葉舞風的視效,但是黃葉襲身撲面,少了繽紛落姿,卻是直接用風扇朝攝影機猛吹的人工造境,粗率用力,欠缺宛約流動的自然風韻。
放風是電影藝術重現自然的大學問,張藝謀真要師法黑澤明,不妨參考大師在「大鏢客」和「亂」裡的放風術,不只求沙塵撲天,還要氣流打旋,風捲亂髮,才有風雲變色的自然震撼。
用色大膽 眼花撩亂
其二、張藝謀用了紅、藍、白、綠四色的四段回憶來表現張曼玉、梁朝偉和章子怡的曖昧三人行與三角戀情,每一色都有文化華彩的背景和深意,也是服裝美術的高度成就,但是美則美矣,紅的剛烈,藍的深情,綠的草豔,白的雪冷卻都不能和人在劍在、生死相許的生命盟約產生有力的對話效果,大膽又大量用色,色彩卻不能說話,只是讓人看了場眼花撩亂的四色饗宴,遠不如秦王宮殿用黑色沈鬱來表現伴君如伴虎的莫測高深,來得簡潔有力。
其三、飛雪身亡,殘劍和無名在九寨溝箭竹海論劍送別,江山如畫,卻有金鐵交鳴,畫破無言山河;無名和長空在旅舍對決,硬要老者彈琴鼓動殺機,琴劍交鋒,看以禪意無限,卻又莫名所以;就像秦王悟劍,硬要套用「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的禪語機鋒,來打造俠客用劍的「見劍是劍,見劍不是劍」的三部曲……「英雄」中的人工造景,無非就是求觀眾一眼開悟。
但是,這些意境都是外力強加上去的,譚盾搥鼓掄棍的音樂不能聽出劍棍爭勝的殺機;程小東的武術指導,只見狂力勁猛,也打造不出武術境界高下;連導演都不能理解的用劍三意境,幻化成影像時,也欠缺讓人一眼開悟的點化魅力,於是這麼強調影像之美的電影,卻不能讓人望圖生義,只好大量借助秦王與無名的談辯機鋒,來做觀眾導覽。
問題是人生意境一落言詮,就給人「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感慨,「做作」取代「天韻」,就好像在看古龍的小說,不時標榜意境,玄之又玄,卻不知意境何在。
穿幫鏡頭 時時可見
正因為畫面上求大求氣魄,邏輯上又做玄弄虛,所以多數觀眾已經無暇去計較長空決戰時,背景人物前後不一的鏡頭穿幫;也來不及去想明明還是竹簡年代,毛筆還沒有為秦朝大將蒙恬發明,六國尚未一統,何以趙國已有了書法大師,明明是東漢蔡倫造紙,何以秦皇已有劍字垂幅?更無空去深思,「天下」觀念既然已經能讓殘劍放棄刺秦,一心弒秦的飛雪又為何願與他同居一個屋簷下?
無名既然不能超越殘劍格局,又何需勞師動眾,大費周章去集劍殺秦王?難道只為與能夠洞悉殺氣,識破陰謀的「賢」君一席談,就不惜亂箭穿心,捐軀就義?怕死的秦王何以又甘心賜劍無名,讓他有機會縱身行刺?前言不對後語的故事邏輯,讓人不禁想起溫瑞安的小說,總是大張旗鼓去描寫豪俠劍客的威武英勇,然後兩三下就奪了此人性命。
就意識形態而言,「英雄」是絕對符合中國主旋律,符合政治正確的宣傳電影,意圖藉著「誰能統一天下,就不能殺」的翻案邏輯,來做政策背書,這是「英雄」能夠在中國獲得強力支持的關鍵所在。
但是看完「英雄」,你會發現早就在「我的父親母親」和「一個都不能少」這類「小」片中,準確操弄觀眾情感的張藝謀,其實也不是那麼相信這套政治哲學,所以他才會把一個武俠電影講得那麼怪異扞格,前言不對後語,那麼地四不像,只能對愚夫愚婦洗腦,其他人則是暴笑連連,有如看了一齣喜劇片;
沈重的政治框架也讓張藝謀只能在形式上去雕琢一部武俠電影,斧鑿鮮明的手痕,就像張曼玉每死一次,就要翻身飛舞一番一樣,讓人啼笑皆非。
張藝謀努力地用非理性的乖謬影像,提醒大家,他無法替歷史翻案,也不想替大家上一部中國美術史,「英雄」無非就是一部絢麗的「喜劇」電影吧,大家不要太認真了。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03/new/jan/19/today-show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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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omjer (爽!!受到總編輯讚賞) 看板: movie
標題: 究竟誰是英雄?(HERO)
時間: Sun Feb 2 13:54:00 2003
秦王:「張大導演你把一個人想簡單了,那個人就是觀眾」
別再說【英雄】的故事架構宛如大導演黑澤明的經典作品【羅生門】了,這真的是天大的笑話。
【羅生門】中藉由三人於樹林中的事件作為開端,但強盜、受辱的女子及女子的丈夫三位當事者加上敘述者四人,卻呈現各說各話的情形,重點是,這之間每個人的對話是真真假假相互參酌交替著,每個人為了自己的利益或是當場的優勢而選擇性說真話亦或假話,因此觀者藉由四人真真假假的辨證敘述中,而透視劇中人物性格的陰沉面及彼此相互對照的關係。
【英雄】在這個似乎像是【羅生門】似是而非的故事架構中,犯了很大的錯誤—張藝謀告訴你什麼是假的,而讓你看見了事實!
當你看到了秦始皇拆穿無名的謊言時,整個仿照【羅生門】的架構全然崩塌,因為張藝謀賞了觀者一巴掌,剛剛以紅色做為基調段落都是假的,因此不論是殘劍與飛雪不合,抑或是殘劍與如月做愛,逼迫飛雪為愛忌妒瘋狂,都是假的,不是這些劇中人物的真正性格。
接下來,接續秦始皇猜測的段落,張藝謀先是賞了你一巴掌,告訴你剛剛都是假的,然後再光明正大地告訴你,接下來還是假的,只是秦始皇的揣測而已,此接著藍色基調的段落還是假的。
重點在於何處?【英雄】堂堂播映將近一個小時左右,赤裸裸地讓你看著從人物性格到所有故事發展,都是假的。問題是,這一點便與【羅生門】的架構完全相反,【羅生門】藉由每個角色忽真忽假的「供詞」,而描繪以至於「接近」所謂的事實,不僅人物的性格上充滿層次而賦予變化,也讓故事更充滿著正反辨證的深層探究。
但【英雄】卻坦白地讓你了解到三段敘述中,前兩大段全非事實,既無法讓電影增加層次及深度,更讓演員成為了沒有性格的木偶。因此即使讓多位於華語電影中舉足輕重的演員們演出,還是徒然。
三大段的敘述(分別為無名欺騙秦始皇的紅、秦始皇測臆的藍、真正的事實的白)扣除紅及藍後,整部片僅剩下七零八落的片段,由於前兩段的虛假舖陳過多,導致最後一段的事實,因時間浪費掉及故事的走向,卻成為了一段讓人容易忽略而又缺乏刻劃的段落,不僅人物無法利用前兩段虛假部分堆砌人物性格,以致於平板了無生氣,此外故事也缺乏辨證趣味而顯得單薄無力。
若說【英雄】的故事架構彷彿【羅生門】,那麼前兩段撒謊及揣測既顯得缺乏意義,亦無替電影挖掘更深的意涵,那麼究竟是哪裡像呢?張藝謀想藉由無名與秦王的對話,而闡述故事之中出現如同【羅生門】般的是非辨證情節,但卻意外地讓你看見他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窘境。
飛雪:「為什麼不躲?你為什麼不躲李慕白的劍?還執意要拍武俠片?」
許多人都喜歡將李安的【臥虎藏龍】拿來和【英雄】做為比較,其實兩者卻在本質上有很大的差異出入。【臥虎藏龍】藉由武俠世界闡述中國家庭倫理、中國女性傳統形象及愛情超越了動盪不安的天下,乍看是個俠義精神的武俠片,卻實則講的是愛情故事。而【英雄】藉由武俠境界大談國家完整的政治概念,也能說其實就是部政治至上的電影。
李安從【臥虎藏龍】中,不僅滿足他個人對於武俠世界的憧憬及幻想,此外將他擅長的倫理家庭的架構不朝痕跡地放了進去,也看到女性於中國社會中的階層,對愛的渴求卻處於被動(俞秀蓮),亦或是驕縱擅用武功卻仍然被迫出嫁(玉嬌龍),李安將情感關係的題材放置武俠片中,成了電影最重要的母體,而讓愛情情感比起動盪的天下爭亂而來得重要。
而【英雄】則為藉由武俠題材,擴張探究國家及政治的大概念,利用刺客的憂國憂民而去闡述所謂的天下與英雄的定義。光就電影真正的論點意涵而言,其實兩者是有所差異的,但是外殼的武俠風貌部分呢?
對於張藝謀而言,拍攝【英雄】這部武俠片最大的挑戰在於,如何突破【臥虎藏龍】的既有障礙,而展現武俠新面貌。但問題是卻無能為力,那麼又何必要拍呢?
若看過【臥虎藏龍】的人應該對於俞秀蓮於深夜追趕蒙面人盜走青冥劍的一幕,仔細一瞧該段李安利用大量的連續畫面來做這場戲的節奏,不僅讓影片節奏流暢,更讓人看得過癮,其中武打的部分更是順暢連續,運鏡出乎意料地成功克服了攝影的軌道及重量等問題。
而相較之下,【英雄】的大量慢動作鋪陳武俠肢體,加上短鏡頭剪接拍攝冥想對打,實在顯得過分空洞,也欠缺節奏。此外令人不解的是,由於藉由三段故事來揭曉真相,因此不可避免將會有大量重複的部份,不僅佔用時間也顯得意義,難以連貫角色或是故事(例如:飛雪一連死於無名的劍下三次,亦或無名三次拜訪殘劍飛雪等)。
但僅剩不夠多的時間利用上,卻大量地浪費於殘劍無名的水上冥想對打,及飛雪如月的落葉一決上,空泛的華麗包裝,藉由視覺效果的炫麗,想要獲得觀眾的讚賞,想要證明他更能拍出大氣魄,但卻適得其反,卻讓人感到疲乏空洞,輕易地嗅出張藝謀膚淺的概念及意圖。
雖然李安與張藝謀拍攝的武俠片實質上是有所差異的,但張藝謀不論是影片內涵或是意境,所謂的劍術論天下來闡述政治議題,卻顯得難以自圓其說,此外僅有華麗的視覺色彩,卻缺乏了電影該有的內涵與情感價值,因此,究竟為何張藝謀要拍武俠片,在難以突破而又無法兼具電影實質內涵時,有何意義?
殘劍:「我知道妳看到了!我是故意讓所有台灣人民看到的!」
飛雪:「我們要這樣拍」
殘劍:「這樣拍,就是死!」
飛雪:「死就一起死!」
張藝謀讓大家看到的是什麼?一個歷史的改寫!
其實就基本的問題而言,張藝謀拿政治議題來做為武俠片的命題,顯得不夠明智。就史學的角度而言,其實歷史是後世對於過去的研究及觀察,當大多人對於歷史研究看法有了既定的概念時,想用政治理念來作變更歷史的角度切入點,便顯得有著大量的包袱及眾人的既定觀點,是相當吃力不討好的決定。但更重要的問題是,若切入的觀點還是難以自圓其說時,那麼就會是個笑話了。
從劍術的三個境界來談天下,到殘劍闡述天下是該以大局為重,小民小事該拋諸於身後的理念,甚至最後的秦王為了人民百姓修築長城,護國愛民,實在是慘不忍睹,究竟這是什麼?薄弱毫無可信的故事連結、膚淺的故事意涵及寓意、加上大量的政治概念散佈於影片之中,既目中無人又欠缺敘事觀點,赤裸裸地利用電影藝術做為政治思想的傳播,相當讓人「震驚」!也讓人不以為然。
撇開政治概念對錯與否,光就【英雄】雖有著的強烈企圖心,但卻逼自己進入死胡同,於政治議題中難以翻身,也欠缺說服力來看,實在是可惜了故事題材及演員。也讓張藝謀大毀自己的電影地位。
殘劍:「好怪的片!」
飛雪:「是的」
看著張藝謀汲汲營營地想要證明他也能拍武俠片,看著【英雄】擠破頭也想拿奧斯卡外語片的企圖,看著殘缺不全而卻以為自身高尚壯烈的政治架構,看著演員缺乏性格又要講出沒有深度的對白,看完最後字幕的觀眾,紛紛大笑:「這是什麼?好笨喔!」此時我才驚覺,真正的英雄不是秦王、不是無名,更不是殘劍飛雪,原來看出本片荒謬的所有觀眾才是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