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信人: "1877" , 看板: movie
標 題: Re: 英雄--完全失敗的電影
發信站: OpenFind 網路論壇 (Sun Jan 19 14:56:30 2003)
《英雄》態度:末路狂奔VS東方不敗 文/一月
不管怎麼說,各種各樣的英雄總是層出不窮,鼓勵個人價值取向的差異性。人總是希望看到英雄的,即使是在和平時代。或者製造一個虛擬的英雄,也能滿足某些人的英雄情結。比如,張藝謀;比如,正在熱映的《英雄》。
是英雄?還是英雄末 路?
一直想去看這樣一部電影───《英雄》,一 直停留在想。關於《英雄》的各路信息何其多 也,躲也躲不開。原來, 一直都在看……
拿走了《英雄》最高片酬的李連杰說:“如果是亂世出英雄,我希望沒有英雄。”
用一雙眼睛就能迷住女人的梁朝偉說:“我不要做英雄,我要做平常人。”
超凡脫俗的張曼玉說:“英雄是能夠付出,而別人又能得到。”
勇敢地抓住一切機會的章子怡說:“英雄是平凡的人做不平凡的事。”
而不平凡的張藝謀,做的就是不平凡的“英雄”事。
他實在是我們土生土長的中國人,深知我們民族的“英雄”情結,我們需要各種各樣的領袖,一直都在嚮 往“英雄”,在不同的時期,以不同的面貌,讓我們的心震撼。於是,在 中國,大導演,大牌明星,大場 面,大製作,大票房的《英雄》來了!
他說:“好多人一直以為我這個人就是喜歡拍農村片,其實不是這樣。我這個人非常喜歡武俠,是個武俠迷, 我就一直想拍一部武俠片。《英雄》是一部商業動作片,我會在這部片子裏加入個人對中國文化的理解,一 些個人的東西,讓它好看,有意思。武俠是每個人想像 中的世界。有時候你會發現,把想像中的東西轉換為 世界上有形的東西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也很難。”
說張藝謀為“奧斯卡”而苦心經營《英雄》,多少冤枉他,“老外”對“英雄”這類名 字實在木知木覺,對他們來講,英雄是《勇敢的心》,是《聖女貞德》。而張藝謀是成就著 自己的“英雄”夢!
所以,假如張藝謀站在了“王者”的立場上,那一點也不奇怪。這就是為什麼他要自己書寫一個故事,因為,他確實有個英雄之夢。但這是不是我們要的一個《英雄》?
有朋友一直熱愛張藝謀,他百忙之中興沖沖去人民大會堂看了《英雄》首映,回來只灰溜溜地說一句“張藝謀把電影拍成這樣,那是到頭兒了。”站得高,如果摔下來,一定狠。
有朋友是抱著觀賞攝影作品展的心態看完《英雄》的,並且她百分百承認“這是一場視覺的盛宴!”,這句 話是為《英雄》配樂的譚盾說的。
對《英雄》的全明星陣容,吳思遠也忍不住說:“他覺得自己不擅長武打題材,必須用很多明星來堆,堆出一 種安全感……毫無疑問,這片子肯定賣座,但這樣對電影不好。”
《時代周刊》說:“《英雄》是繼李安的《臥虎藏龍》之後最值得期待的一部中國影片。《臥虎藏龍》的成功對中國電影業來說喜憂參半:喜的是它讓所有的西方人對亞洲電影開 始感興趣,憂的是不少中國電影人開始打算重新拷貝李安的成功之路,而這條路最終通向哪兒還是未知數。
《英雄》也已經肩負上了所有亞洲電影的希望。壓力是顯而易見的。張藝謀表 示電影中的人物對白並不多,而是要讓場景和音樂來突出意境和歷史氛圍,來講故事,不知其結果是否能讓觀眾接受。”
一位熱愛電影的朋友,他不斷看《英雄》眼熟以多個人的不同角度來講述一件事,當所有講述結合在一起, 才是整個故事的全貌,《羅生門》嗎?萬箭齊發時,《亂》嗎?忘不了,程小東是《笑傲江湖》和《新龍門客棧》的武術執導;當張曼玉和梁朝偉一碰面,恍惚 以為他們在《東邪西毒》;還有,陳凱歌在《刺秦》中 創造出的遼闊恢弘的秦代王朝疆野, 這幹不掉的“秦王”呵!
無論如何,《英雄》末路在口碑上。但從《英雄》的受關注程度來看,票房上已經不存在什麼失敗的可能性 了。
已經決定,不去看《英雄》了,希望能看到張藝謀的下一部“英雄”片。因為,希望總是比失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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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FuegoVerde.bbs@ptt.csie.ntu.edu.tw (綠火), 看板: movie
標 題: 以某兩個字之名(關於英雄)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 (Sun Jan 19 17:57:20 2003)
老實說,去看《英雄》之前我本來就沒抱什麼期望,畢竟,哎,張藝謀的片子已經看過好多部,大家對他某些作品裡愛玩的調調也都挺熟了不是嗎:極端鮮明好看也極端簡明好懂的色彩大量塗敷(還記得《菊豆》的染坊吧),東方主義式異國風情大量堆疊(比方戲曲啦、燈籠啦、書法啦),尤其名氣愈大的那幾部愈是如此,或者說愈是如此的那幾部名氣愈大。
哪,這樣做自然無可厚非,畢竟個人品味志趣不同,把其實普通的東西用超級華麗的方式講出來雖然不見得會比較深刻細緻(甚至也不一定比較有創意),但起碼令人目不暇給就夠先聲奪人了,意義明顯之至的「文化象徵」任誰都能侃侃而談講得頭頭是道,也很有助於外國評審的欣賞了解。
可是這一切思想準備在看到《英雄》當下卻都像秦兵的武器盾牌面對殘劍飛雪時那樣不堪一擊,一言以蔽之,就是:我實在怎麼也料想不到這部電影竟然差到這種地步。
故事非常簡單(如果你還沒看過這片子也不想提早知道情節,請跳過此段):數名武藝高強的志士圖謀行刺秦王,其間曾有兩次大好機會可以得手,然而(套句行話說)「覺悟很高」的殘劍和無名決定不以自己欲報國仇家恨的小不忍而亂了英明秦王一統天下的大謀,於是分別各自放棄行動,好讓人家不受打擾地繼續去拯救飽受戰火摧殘的蒼生百姓──
戰國之所以叫戰國當然是因為連年征戰不斷,各個曾經興盛一時的諸侯國家也都扮演過強凌弱、大欺小的侵略黷武角色,而秦王嬴政從滅韓開始,十幾年來處心積慮一步步吞併六國,顯然完全是出於悲天憫人的惻隱之心,以便在統一之後進一步施展各種「護國護民」(這四個字可是原封不動引自片尾字幕)的雄才大略,諸如焚書坑儒啦,強徵數百萬奴工大興土木建造長城和宮室和皇陵啦,偶語詩書者棄市、是古非今者族誅啦,等等。
當然,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早是古有明訓,歷史的解釋權向來都操在勝利者或強大者的手上(倘若當權者跟司馬遷這種有才學、心力、時間去著述精彩又重要的史書的傢伙結下了樑子,或許會出現一點罕見的例外),就像如果當年希特勒贏了歐戰,我相信他一定也會流下感嘆的英雄淚,表示大肆屠滅猶太人、武力侵佔各國都是維護歐洲和平、照顧人民福祉的必要行動。
秦始皇(或希特勒,或古往今來太多的獨裁政權寡頭領袖)會有這種想法其實很可信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在兩千兩百多年之後還特地搞出一部跨國製作來大拍其馬屁;也難怪不少觀眾在這當中讀出一些可疑亦可議的弦外之音了,畢竟這種論調太好用、也太常被就近取闢大用特用,若硬要人別做所謂泛政治的聯想,恐怕才是政治得緊吧。
更慘的是,《英雄》的失敗之處還不止於此,就算──而這是一個很大的就算──不談意識型態、不談propaganda(而且是蹩腳的propaganda,絕非《意志的勝利》那種高明到如今依然令人驚嘆又恐懼不已的洗腦經典),它做為一部電影的藝術層面也一塌糊塗。
我個人一直認為張藝謀不算是一個很會選演員、用演員、乃至激發演員的導演,但這一點在先前的作品中從不曾像這次星光閃閃的超級卡司暴露得如此「淋漓盡致」。片中君臣相對互講故事的架構其實頗有趣,甚至讓人不期然想起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然而無力薄弱的腳本說出的故事遠遜忽必烈汗及馬可波羅多矣,不管用什麼顏色皆然。
演技紮實的張曼玉和梁朝偉成了一對口吐三流連續劇對白、令人發噱的情侶(曼玉姊姊起碼還始終保持柔柔亮亮閃閃動人──連死都要衣袂飄飄先轉三圈再倒地──偉仔則被角色所困,只能做出一堆俗濫得不忍卒睹的表情),陳道明扮皇帝了無新意、幾乎熟極而流。
聲音表情很弱的李連杰在非武打場面就顯得呆板,更不用說僅靠《臥虎藏龍》驟然大紅大紫的章子怡果然是楞頭丫鬟一個,戲份最少(從頭到尾只穿過一個最不顯眼的顏色喲)的甄子丹則只能充當身手漂亮的武行一名。就連張藝謀向來慣用(也算擅用)的stylized表現手法都失去控制,過度膨脹誇張的結果成了滑稽突梯,令觀眾每每(在導演本意很可能並非要製造笑果的地方)嗤嗤發笑。
我覺得其實古裝片,尤其武俠片,容許形式化、風格化、抽象化的空間是很大的,但同時也有類型本身一定/既定的「符碼」必須遵守或至少留心。武俠片可以接受踏雪無痕、一葦渡江,可以接受飛身凌空大戰三百回合,甚至可以接受用一襲輕紗格擋上千強弩弓箭,但該不該加進太有現代感──或者說太明顯讓人聯想其他極不搭調 reference──的鏡頭和動作和電腦動畫,則大有三思的必要。
這麼說並非否定新嘗試、新實驗的可能,或者你乾脆要搞《天下無雙》那類擺明了完全不企圖仿古的「古裝片」也行,重點在於釐清自己的定位和動機,而這一點,依我看來,《英雄》是做得非驢非馬──除非,這是張藝謀陽奉陰違,對國家論述、武俠傳統(甚至對趕在他前面大賣的李安)所做的更精緻嘲笑。只不過我絲毫不認為他有這種狡黠和犬儒。
看完以上滿篇惡言,你可也別急著說我存心唱衰《英雄》,事實上,我倒是認為它很有贏得奧斯卡外語片獎項的希望呢!至少一心要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與「邪惡軸心」勢不兩立的布希,就一定很能認同這套英雄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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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英雄--完全失敗的電影
發信站: 克萊恩大地 (Sat Jan 18 01:23:58 2003)
下午去看了《英雄》。太糟了,這是一部失敗的片子,完全失敗。秦王不能殺,因為天下要統一,戰亂要終結;刺客終於覺悟到這點,而放棄行刺。看到這裡,各位大概已能猜出它是怎麼個失敗法了。
這似乎是第四部以秦國為主題的電影了,之前有《荊軻刺秦王》、《秦頌》、《刺秦》,不知道還有沒有。秦國的文物服裝是個大賣點,沒辦法,有誰看到兵馬俑裡面的東西跑出來不會興奮?這部片取的景、擺出的陣仗也夠壯觀的了,然而,我要說:它壯觀,但不精彩。陣仗雖大,但沒拍出古代軍隊調度的精妙,一切看起來都太假了,根本只是作樣子,而且連樣子也沒作好。
劇情也失敗,思想更失敗,整部戲沒有一點說服力,對「天下」與個人國仇家恨之矛盾的探討連膚淺都不及,而失敗中的失敗是,它還讓嬴政流淚,還讓嬴政說出「和平」這種鬼話,荒謬可笑之至。如果說這是應付刺客的策略也就算了,無名回身出殿,秦王居然還猶豫一時,下不了殺他的命令,這哪叫君王,要是我,他一鬆懈就立即殺了。我知道它要表現的是君王孤獨心的反映,但嬴政這一流的統治者是絕對不會宥於這種無謂的情感的!毛澤東稱讚秦始皇,這部片把嬴政拍成這樣是侮辱毛主席。
結尾更是失敗中的失敗中的失敗:拍一個長城的畫面,打字幕說秦王統一六國後修築長城,護國護民云云,好一個「護國護民」!一點沒提秦朝只持續了十五年的史實,唉,你要扭曲、要選擇事實,也別處理得這麼低劣嘛,戲院裡笑聲都出來了,人們覺得可笑,我笑不出來,我覺得好可悲。
這種編法,我想連老外也唬不了的,更甭說咱老中了。若說這部戲是宣揚統一,它大概連樣板戲也不如。看看好萊塢是怎麼輸出美帝的!中國啊中國,您要給意識型態包糖衣,還差得遠。
片中的武打場面也太假了,假得讓人難以置信它有那麼假。很多畫面拍得很美,但是組合起來就亂七八糟。這部片有部份到外蒙去拍的,拍那大漠沙丘,唉,故事中的地點明明就只該在晉陜一帶,他們還真能跑;趙國飛雪的家鄉的畫面,還明顯是華中、華南才可能有的山水,你儘管和我說兩千年前北方氣候和現在不一樣吧。有好多場面都是故意作秀,大江南北哪兒好就擺進來給外國人看看吧,編鐘也基本要照一下。
演員都是名角,我無法評論誰演得好,因為這種劇本沒有人能演好,難為他們了。
前幾期《亞洲週刊》有報導,張藝謀在首映會上,看完以後,神情黯然;我想他也不會不知道他這番成績如何的。《英雄》的宣傳搞得頗成功,而片子失敗到這種地步,也難怪大導演要鬱悶。香港的報刊亦不見好評,《信報》李韡玲的專欄寫得最絕:一群人吃飯,最會說笑話的那人說看完《英雄》首映出來,電影公司經理問:「套戲點啊?」他便只答一字:「高!」餐桌上眾人皆大笑。現在我也看過《英雄》,我明白他們為什麼笑了:空洞。
同時,這部片的宣傳工作仍在進行,從張藝謀最近在媒體上的表現來看,我無法確定那期《亞洲週刊》報導的真實性。
這部片在台灣絕對完蛋。我們這個島上的人,正好是對「統一」最敏感的,《英雄》的論調,註定會起到統戰的反效果,識者會搖頭嘆息,無識者則會唾棄嘲罵。張大春說得好,好悲涼;他說,這是他看過最可笑的電影。我已經可以預見,將有許多偏激又無周延知識的人大罵此片,而更深化其反中思想與對中國的仇視、蔑視,這是很可悲的,而很不幸我已在網上發現這種文章了。我實在為《英雄》的編導與觀眾感到可惜。
嬴政是暴虐有道的君王,他的能力、格局、氣魄都是昭然可見的,論其缺點,我說,他只是不把人當人看而已,這在中國史上一點也不稀奇。秦的成敗,都是在這不把人當人看的法上。
一般的道德議題,大概也就在天下、國家與個人的權衡取捨之中。探討這類矛盾的秦國片,我看過的,目前屬周曉文《秦頌》最深入,也編得最好。《秦頌》有編構出秦王的成長背景、思想脈絡,它不諱屠殺,他用幾萬幾萬的衝突、死亡來顯示「天道」,其層次之豐富,《英雄》是完全無法相比的。
我們看《英雄》的失敗,不要一直說它多麼失敗,而要想想它為什麼這麼失敗,我們要想想是什麼侷限了他們,他們的侷限是什麼,然後,我們要想想要怎樣才是更好的表述法。中國大陸畢竟還有太多的箝制,他們搞不清楚的,我們要想辦法搞清楚。
《英雄》是武俠片嗎?韓非:「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儒與俠,也都是秉持著自己一套信念在生活、在奮鬥的人,然而他們的價值觀,在和大環境的互動之間,必然會有矛盾;他們的作為,到後來也常因各種因素、各種侷限而偏離了理想,或者造成其意料之外的外部效應,這之中,便隱約呈現了一種天道,一種人類歷史發展的趨勢。
歷史劇要探討的主題,大概就在這裡;歷史架構下的武俠劇,我想也該在上面著墨;你要宣揚「天下統一」的觀念,也該在這上面辯論才對。你們不是學過馬克思主義和辯證法嗎?在我看來,也不一定要用外來觀念,電影要討論這些問題,先秦諸子和《史記》《戰國策》足矣,尤其《韓非子》,秦國片若能充分呈現法家體制,那氣氛勝過任何佈景。
什麼是劍道?什麼是俠道?什麼是王道?什麼是天道?後兩問,我們還要再從歷史和時事中研究;前兩問,是我們回去看看李白〈俠客行〉的時候了。
羅馬人為什麼要擴張?老哥說:不是「羅馬光榮」這種鬼話,而是因為羅馬人愈打愈自大,如果不讓他們繼續打,貴族和平民的精力無處發洩,就會開始去搞內鬥、競技場、大魚大肉之類的屁事;嘗試用一個理性的論述去研究一個根本上是瘋狂的途徑,或是把當代戲劇理論去硬套《英雄》膚淺的藝術成就,就像是用尺去量一個人有多重一樣,終究是徒勞無功的。
嬴政要吞併六國,可能是因為他小時候在趙國所受的虐待和歧視、他身為呂不韋私生子(如果是)的心理扭曲,也可能是他有什麼戀母情結,也可能是什麼伊底帕斯情結作祟,隨便我們怎麼說,怎麼套用東方西方的理論都行,總之不會是因為「天下和平」這種爛理由。
最合情合理的推斷是:他一開始只是意氣用事想報仇,後來發現這可以搞大,就愈搞愈大,也才逐漸有一套鴻圖理想出來,最後六國真的太不濟事給滅了,打到這一步自然也就來個唯我獨尊、千秋萬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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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Ghostwriter.bbs@ptt.csie.ntu.edu.tw (隱藏人物), 看板: movie
標 題: [轉貼]英雄 被收編了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 (Sat Feb 1 15:26:30 2003)
重新包裝的國王新衣 英雄 被收編了 文/李福鐘
二十年前剛開始接觸太史公司馬遷的《史記》時,對於〈遊俠列傳〉中的這幾句話,始終大惑不解:「伯夷醜周,餓死首陽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貶王。跖、蹻暴戾,其徒誦義無窮。由此觀之,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侯之門,仁義存。」
前半段話還容易懂,說的是商國遺臣伯夷、叔齊寧可餓死首陽山,也不願當周國子民,然而周文王、武王倒也不因此就稱不上「王」;大盜跖與蹻二人皆殘暴,亦不影響其徒子徒孫津津樂道其事跡。但是後半段就有點費解了,「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已成俗諺,人盡皆曉,但怎麼會引申出「侯之門,仁義存」這六個字呢?不是「竊國」嗎,怎麼還「存仁義」呢?
這層疑惑,隨著年歲稍長,終究得識箇中辛辣三味。竊國之後,仁義的門面也就大言不慚擺了上來,而且還「存」」」昭範後世。司馬遷在漢帝國的陰影下,說的是憤世嫉俗的弔詭反話 ﹝paradox﹞。
促銷手法 極盡鋪張
近日張藝謀的新作《英雄》在台灣盛大上演,電影的促銷手法極盡鋪張炫耀之能事,尤其首映典禮選在圓山大飯店舉行,冠蓋雲集,更是台灣電影界難得一見之奇聞。
片子還未上演,電視媒體天天利用新聞時段大打商業廣告,甚至以金球獎最佳外語片提名為噱頭,委實令人好奇何以台灣「國片」得不到的待遇,甚至連好萊塢鉅製也沒有的排場,《英雄》竟得以集三千寵愛於一身?
待真正看過電影,腦中不自禁浮現出上述「遊俠列傳」的這幾句話來。如果說憑著鋼鏃鐵騎踏平六國的始皇帝,一句「天下」也就理直氣壯了,那麼誰來為埋骨長城下的范杞良喊冤,誰又為修築酈山皇陵的七十萬罪徒請命?
對於秦帝國的殘暴,知之最詳的自然仍是司馬遷,他以一句「上樂以刑殺為威」,統括了始皇帝的種種倒行逆施。〈秦始皇本紀〉中歷數了嬴政的諸多荒謬行徑。西元前二一一年,統一天下已滿十年,一顆隕石墜落東郡地區,有不怕死者在上刻字:「始皇帝死而地分」。
當局派人調查,無人承認,始皇大怒,將隕石所在附近人家悉數逮捕,全部處死。這就是秦始皇的真面目,是張藝謀鏡頭下為了天下蒼生著想而被饒恕了的暴君。然而,集權統治下的生民何嘗得到幸福?天下一統反而成為夢魘的開始。
與北京觀點 遙相呼應
平心而論,《英雄》這部電影原本可以純娛樂角度觀之,反正電影中除了秦王政之外,其餘角色純屬虛構;張藝謀剽竊了一些黑澤明《羅生門》的橋段﹝同一件事,說法不同﹞,再添加一些《臥虎藏龍》的東方主義情調﹝音樂、服裝、山水風景﹞,電影工業總是需要類似的商品來刺激票房。然而一般商業電影純為娛樂而娛樂,即使包裝了政治觀點,一笑置之也就罷了。
《英雄》卻大打藝術電影招牌,公然聲稱代表中國進軍今年奧斯卡獎。如今先在金球獎鎩羽,證明即使是在商業掛帥的好萊塢電影圈,也不是單憑商業炒作或者政治壓力就能無往不利。
像《英雄》這樣一部公然宣稱暴政存在具有合理性,遙相呼應北京當局「穩定壓倒一切」的價值觀,如何能讓任何有良心的影評家口服心服?即使透過運作獲得提名,就算金球獎、奧斯卡的品味再不濟,又有哪個影展好意思公然為這樣一部明目張膽替當權者炮製「國王新衣」的作品喝采?
然而不知道台灣的電影圈、新聞界究竟是顢頇還是蠻橫,竟然競相為張藝謀大導演的這件「新衣」吹捧而臉不紅、氣不喘?電影進口公司不知哪來的廣大神通,竟也邀集了台北各界政商名流齊聚圓山大飯店,一如該片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首映一般,衣香鬢影,矯情做作?
難道全台灣兩千三百萬人,就沒有一人有勇氣跳出來,直指這部電影根本就是中共領導人的「新衣」?是張藝謀這位威尼斯金獅獎得主花了十億新台幣,為所有歷史上的獨裁者所量身打造的行頭?
可悲的台灣新聞及藝文界
像這樣被官方意識形態收編了的「英雄」,二千年前的司馬遷看了只怕也會搖頭,慶幸〈刺客列傳〉、〈遊俠列傳〉中還好只寫了荊軻、朱家這樣的人物,沒提到有什麼殘劍和無名。
然而最可悲的還是台灣新聞界、藝文界的當權派。 十多年來,台灣電影揚名國際影展,其中承載了多少誠懇、真實、而又質樸的藝術良心,然而何曾得到這些當權派的認真對待?去年在威尼斯影展得到國際影評人大獎的《夢幻部落》,何曾有誰也為導演鄭文堂在圓山來個盛大首映會?台灣的政商名流們從來只對錦上添花趨之若騖,對本土文化的栽培興趣缺缺。
民主時代,各式各樣的言論、意見都可表達,甚至歷史都可翻案,只要說得出一番道理。然而作翻案文章,總得顧著基本的是非,一味地為強權粉飾,甚至美其名為「以天下蒼生為念」,卻忘記了正是這些專制暴君,才是視生命如草芥的元兇,這種眼中只剩權力而無是非,被收編得毫無良知的武夫,如何稱得上「英雄」?明明是為權勢說話,卻又假惺惺要戴上悲憫的面具,虛偽至此,又如何稱得上藝術?
從《英雄》身上,我們看到如今中國不僅在經濟上快速崛起,而且已能夠利用這種經濟優勢,製造挾帶著官方意識形態的強勢文化商品。台灣雖然制度上已經跨入民主國家門檻,然而在社會普遍的價值觀上,卻遲遲無法建立以人道主義為宗旨的主流信仰,顯現不出一個民主法治國家的公民社會所應具備的基本人權理念。
難怪乎已經進入二十一世紀,我們的政商名流仍迷戀於兩千年前的專制帝王,我們的媒體仍競相為「吾皇聖明、逆者當誅」的封建主義文化商品吹捧。誰說台灣的民主政治已經堅如磐石?誰說我們已經逃離源遠流長的中國文化醬缸?如果台灣社會的大眾文化再持續墮落,我們遲早會在面對中國強大的文化輸出時,也像張藝謀的「英雄」們一樣,統統遭到收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