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

作者: yilingkoo (損人必利己 打贏靠暗器)    看板: Oldartist
標題: 獨家深入林黛故居  馮寶寶解契媽自殺之謎
時間: Tue Dec 25 11:23:11 2007

一九六四年七月十七日,國語片紅星林黛在家中開煤氣及服食安眠藥雙料自殺。

年輕一代的香港人,相信對林黛的認知有限,不過,在五、六十年代,林黛是紅透東南亞的明星,是四屆亞洲影后,由她主演的《貂蟬》、《江山美人》、《藍與黑》……通統都是賣座保證;

因為邵氏「開倉」,把林黛主演的電影重新數碼化,讓影迷回味偶像的風采;亦因為今次的開倉」行動,令大家有機會踏進林黛自殺的故居,從乾女兒馮寶寶及林黛弟弟程治平的口中,細嚼她當年的韻事。

由於林黛兩夫婦已仙遊,兒子準備將家居大翻新,所以今次的家居照片,十分珍貴。

老實說,踏進林黛的家,有一種穿越時空的感覺,因為這裏每一張椅每一張檯,甚至屋內的裝潢,完完全全停留在四十三年前,絲毫沒有改動。

馮寶寶說:「自從乾爹龍繩勳死後,我為他執拾遺物時,像打開了一個時間囊,我發現了好多線索。」回憶乾媽的往事和自殺之謎,寶寶姐忍不住嗚咽,「我真的好掛念她!」

林黛的家,一進門口便是一道油上血紅色的牆,牆上有一手繪插上花朵的大花瓶,大廳的主題帶著民族特色,最搶眼是有點泰國風情的兩幅大掛毯,雖然牆紙已剝落,血紅色的絲絨大沙發亦有點老化,不過若在四十三年前,這個裝潢一定「好潮」,原來這一切的室內設計,都是出自女主人的心思。

寶寶姐說,自從乾媽林黛死後,乾爹龍繩勳沒有改動任何一椅一桌,連睡房牆上那天寶藍色的油漆也沒再上色,甚至乾媽梳妝檯上的化妝品,衣履鞋襪亦原封不動,時間在人為因素下,停頓了。「雖然乾媽過了身,大家在乾爹面前從來再沒提過這件事,當沒事發生一樣,其實不是有人不准大家講,只是大家自然知道,好有節制地不再說。」

寶寶姐說,她覺得乾爹一直未真正認識自己的太太,直至這幾十年面壁,才開始了解,「點解唔裝修?或者他想細味往事,浪漫些說,他想停留在那個時間,因為有些事後悔亦後悔不來,他只想活在那一刻中。」

噩耗傳來感無力

一九六四年七月十七日,林黛被發現在家中雙料自殺;當噩耗傳到寶寶姐耳中,她整個人也呆了,連說話也無力說,只能無奈地接受,「那年,我只有十一歲;我記得十五日那天,契媽約了我一起去拿身份證,因為她有事到美國,想補領還是什麼的,然後還一起遊車河,一點徵兆也沒有,所以我覺得她沒有計劃要自殺;

當時,我好想問人,點解會發生這件事,不過我唔夠膽亦唔知問邊個,因為我被『天才童星』四個大字壓得好重,那時香港四條院線都在做我的戲,登出來的都是天才童星馮寶寶,在小朋友的理解中,覺得唔蠢得,天才童星喎,問左你咪蠢,又驚別人知你係蠢唔再請你拍戲,又怕父母冇錢收,好痛苦。」

反而,乾爹在今年初過身後,契細佬邀請她到家中幫手執拾遺物,在那個「時間囊」中,她得到好多線索;問寶寶姐究竟林黛為何自尋短見,她說:

「乾媽除了大坑有屋外,在太子道也有一間,因為當年過海要乘汽車渡輪,交通不方便,若乾媽翌日要到片場拍戲,她會住太子道那邊,十六日那一天,乾媽早了收工,想回大坑的家看看兒子,因為乾爹沒想過她會回來,自己駕了車出外找朋友飲酒去玩,叫工人群姐若太太致電回家,便說他在睡覺。

乾媽打電話回家,群姐依先生吩咐說他在睡,誰知乾媽回家,打開房門,見不到丈夫,好嬲,覺得工人夾埋丈夫騙她,要炒她,因為她認為自己是女主人,應該找個工人幫她睇實丈夫一舉一動才對,於是開支票要辭退她,不過工人說自己是先生請回來,不肯走。

她一時谷氣,關埋房門,開煤氣同食安眠藥自殺,還把毛巾攝在門隙中,防止煤氣洩漏。乾爹在十七日下午打開房門時,發現她已死在床上。」

寶寶姐在收拾遺物時,找到一張林黛於六四年七月十六日,開出一張給群姐的支票,相信是她當晚即場開票要趕走工人。

人生態度有改變

寶寶姐說乾媽自殺事件,影響了她許多,「我由難過變了自責,因為人輕生,是因為沒有一個親情在這裏,沒了溫暖,如果這個人情緒這樣低落時,有人在身邊關懷同愛她,可能她會多想一想,就是這一瞬間,可能不會尋死;我自責就是因為我有這麼多機會在她身邊,為何因為怕羞,不去表達我的愛。

所以打從十一歲後,我的人生態度被改變了,只要我見到欣賞的,我會立即講,見到一個我喜歡的人,我立即表達,不會吝嗇,不再收藏自己,因為唔講別人又不知,自己又不會有利息,不如講了出來,感覺還好。」

林黛的死,受最大的打擊莫過於龍繩勳,當時不少影迷更公開指摘他,不過,林黛(原名程月如)的弟弟程治平對姊夫卻有另一看法。

「大家都很奇怪,林黛是香港電影明星,龍繩勳是美國留學生,兩人怎認識呢?其實他們的背景都很相似,而且兩人都是內戰中成長,很容易談得上,其實他們的婚姻生活不錯。只是當年姊夫年青,出面很多朋友,而且他喜歡應酬,姊夫的工作是以交際應酬為主,林黛就忙於拍戲,所以她就有些微言,兩人亦開始有些磨擦。

但姊夫不會出外搞三搞四,由始至終他都是愛林黛的。最大原因,是林黛從小的經歷所致,她沒有安全感的,很需要家庭的安全感,她希望回家就可以見到家人,而且她喜歡小朋友。」

除了龍繩勳,林黛父親程思遠也感到非常痛苦,程治平說:「始終林黛是長女,戰亂時期一直在父親身邊陪伴著他,父親當然非常痛心,而且父親對她非常讚賞,說她冰雪聰明,父親說林黛只有兩樣東西沒有學他,一樣是豁達,對事情看得開;另一樣是堅強,林黛如果堅強一點就不會鑽牛角尖。」

丈夫低調懷念

雖然,大眾對林黛的死都歸咎於龍繩勳,但林爸爸和弟弟卻沒有責怪他,因為從龍繩勳的行動看到他對林黛的真心,龍繩勳不是負心漢。

「其實林黛死後,我和姊夫見面都有些迴避,因為這件事對他打擊很大,他非常內疚,認為自己要負責,而且背負這個責任一世。發生這件事之後,姊夫沒有再婚,亦從來沒有另一個女人,我覺得他是忠於林黛;他亦沒有搬走,這間屋所有的擺設沒有任何移動,由六四年到現在都是一模一樣,連房間裏都沒有塗過新油漆;

他在世的時候,我們沒有進過他們的房間,當他去世了,我們才發現他連床都沒有換!一個男人要很有決心才可以這樣,我們感覺到他對林黛的懷念,這間屋已成為他生活重要的一部分。」雖然龍繩勳性格大情大性,但對林黛的懷念卻非常低調,

「平時和他談話都很少提及林黛,他很多東西都放在心中,他不會宣揚怎樣懷念太太,如果不是我們見到,我們都不知道他是如此。」

程治平多年都有和龍繩勳來往,他形容龍繩勳是位有個性的人,豪爽、不拘小節,「他說話很大聲,可以說是旁若無人,就算老了都中氣十足,和他在餐廳食飯就只會聽到他的聲音,但他其實很 nice。」

原來,林黛和龍繩勳結婚前,林父已經認識龍繩勳,但因為父親對林黛加入影圈仍有些微言,所以結婚當日林父沒有出現。「其實父親和姊夫是世交,姊夫的父親是雲南主席,而我父親就是廣西高官,兩地很接近,他對這門婚事沒有意見,都贊成的。」林黛結婚之後,希望修補父女的關係,經常見面飲下午茶,程治平稱婚後兩父女見面就多了。

階級觀念甚重

至於寶寶姐對乾爹的印象,她說:「我覺得他不肯接受出面的世界,前幾年約他到Cova 飲茶,他依然是一頂氈帽,吸雪茄,飲完茶他說要訂製袋巾及領帶,現在還要訂,周圍都有得賣啦,但他就是要摸一摸那隻絲夠不夠滑,夠不夠重才會買;又會話現在坐飛機的人冇品味,全部是農夫,因為他那個年代不是人人都可以坐飛機,可以知他的階級觀念相當重;

除了留在家中,他會穿西裝在下午帶隻狗出街,但唔著皮鞋,只著功夫鞋,不過不是裕華國貨那種,要著皮底的,要特別在銅鑼灣訂製。同他傾偈,只有聽他講,哈哈,還有,我十二歲到他家中,乾爹就話我(寶寶姐摹倣乾爹粗豪的聲線)『女孩子,一定要穿三吋的高跟鞋。』

好深印象,後來我才明白,原來他是當動物來看女人的身形,好像徐悲鴻畫馬,會解剖一隻馬的肌腱,怎樣才好看,乾爹欣賞女性的角度都一樣,當你著了三吋高跟鞋,胸會向前傾、收腹、雙腳拉長及肌肉拉緊,美感就顯現。」

寶寶姐憶起往事時,有時會發出笑聲,不過,內心深處卻剛好相反,因為她對乾媽之情,到現在也銘記於心;在訪問中,觸到她與乾媽的交往點滴,尤其是乾媽對她的關心及言行間給她的溫暖,寶寶姐忍不住嗚咽。

寶寶姐七歲與林黛結誼,一切都是緣份。「那年,我七歲,經常在華達片廠拍戲,一、二、三、四影棚都是我做主角,每天一組一組拍,全個華達片廠都知我是華達小公主,是我的世界;有一天,第二個廠拍國語片,我好奇去八,原來是林黛跟楊伯拍《猿女孟麗斯》。

誰知她收工後,過廠來探我,以前我在片廠『冇人』的感覺,有些觀眾入來睇拍戲,不是那種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觀眾鍾意你,會搣你,好形式化,但她專程來告訴我知她收工了,令我覺得好有人情味,這些是我從來未試過的。

對世界反感

「自那次之後,我同金英叔(《銀燈日報》記者)講有一個這樣的姊姊,我好想見她,金英叔帶我去她位於加多利山的家,我記得那天我戴了玉戒指、揀了一條靚紗裙著,金英叔介紹我是粵語影壇寶貝,我說好喜歡她,她就說既然如此,不如收我做契女。」寶寶姐說,自己每一次見乾媽,都好著迷,覺得她好有風範好有氣質,不同一般女星,所以封她做一世的偶像。

「乾媽好友善、好親和力,不會當小朋友是小朋友,會當我是一個人來傾偈;她會教我穿了裙後,雙腳要斜斜放,還要用手掂一掂中間,才不會走光;又帶我去淺水灣食飯飲下午茶,教我吃東西的規矩;又帶我恤髮,去利園酒店對面的『適時』時裝店造衫,我覺得自己高了好多班;

每年兒童節,會準備一份禮物給我,復活節,又有一隻朱古力兔仔蛋,對於小朋友來說,這些不是我當時世界裏頭,有人可以咁細心及關心……(哭)我細個不在生母身邊生活,照顧我的『親人』,不是像她那樣,一般只是例行公事,執行任務,唔係有心……

我細個同羅劍郎做戲,鏡頭前攬住你錫你,導演叫cut,就行開,我看慣這些人可以這樣虛無,拍戲o者,不過小朋友來說,以為是真,看得多,知道拍完那場戲就可以好似機械人咁行開,那時,我對世界好反感,但有乾媽在身邊就好溫暖,她會好尊重我。」

雖然,寶寶姐跟乾媽只有四年的誼女情,不過她一生都對林黛敬愛;乾媽之死,也困擾了寶寶姐四十三年,藏在內心的傷痛,一直無法亦無機會宣洩。

反而今次因為邵氏「開倉」,把林黛參演的電影重新數碼化,更在十二月會為《貂蟬》炮製一輪宣傳攻勢,讓寶寶姐藉著這次機會,向本刊公然說出多年來屈在心底的感受釋放出來,「忍住不說,我覺得好辛苦,現在能夠搵到答案,又重新看清楚,終於有機會解開這個結。」

說著說著,寶寶姐又忍不住流下眼淚,「我真係好掛住佢!」

知多一些林黛

林黛,原名程月如,乳名和尚,十六歲入行,第一部擔任女主角的電影是《翠翠》,拍了超過五十部電影,是六十年代最負盛名的國語片女演員,曾經贏得四屆「亞洲影后」殊榮;六一年,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做旁聽生時認識了龍繩勳,二人在同年十二月結婚,六三年,生下兒子龍宗翰。

林黛的家原在廣西,父親程志遠是廣西高官,林黛只有幾歲已經跟父親出征,而媽媽就留在廣西照顧親人,弟弟程治平說:「母親希望女兒跟父親,因為安全和受教育都會好一點。在抗戰八年內,林黛都是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每到的地方都是災難性,物資很短缺。」

雖然林黛是政府高級官員的女兒,但待遇和同齡的小朋友一樣,沒有什麼奢侈的生活,「在重慶的時候,林黛是住在三千團(青年軍)的宿舍,她當時只有七歲,生活已經很獨立,自己梳洗外出,亦很懂得理財,林黛之所以成功,全因為她從小已經不是嬌生慣養,從小已經知道人生的甜酸苦辣。」

因為成長的過程困難,林黛對錢亦處理得非常小心,雖然有不少人認為大明星應該出手豪爽,但程治平卻為姊姊平反,「她的確很慳,是成長過程培養出來的,我後來聽一些前輩說,當時有些人說她孤寒,覺得大明星應該要花錢,其實林黛不是孤寒,她只是懂得理財,而且不會擺排場,夏天時她會在片場請吃西瓜,西瓜不用太多錢,但已令人很開心,只是一些人不了解她。她很懂得在適當時候做適當的事,如果她應該請客她就一定請。」

撰文:張佩芳、劉家倫      攝影:黃敬強
部分圖片:天映娛樂

~摘自2039期電子明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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