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電‧影‧主‧義(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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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小‧電‧影‧主‧義(第2期)
時間: 輔仁大學美少女夢工場 BBS 站 (Thu Jan  6 01:34:17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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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聲音假想線】《春光乍洩》中浮現的大師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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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與春光乍洩無關文章恕刪)

【聲音假想線】

《春光乍洩》中浮現的大師身影
——音樂怪傑Frank Zappa 與 探戈宗師Astor Piazzolla

----------------------文‧林怡君

*PROLOGUE

去看《春光乍洩》是在一個陽光普照的早晨,下定決心辭職後的第一天。

然而,如唱片般大小的港版原聲帶卻是老早在唱片行看到時便買下來的,但不知為何倒是未曾先將嵌在厚大紙板中央那塊小小的CD拿出來好好聽。或許是因為一開始聽到《春光乍洩》時,總是先想到唱過同名歌曲的黃耀明,一樣妖美、一樣令人眩惑,在我腦子裡與張國榮對決的結果竟是不分軒輊。

我決定先保留對黃耀明式夜幕春光的愛戀,電影配樂就等著去戲院聽王家衛怎麼說。

待我隻身從戲院出來時,腦子完全被電影中的畫面片段所占據,耳裡的樂音亦未曾斷過。嗅聞著空氣中漸濃的濕氣、在轉陰的天色與悶悶作響的雷聲中飆車回家,倉惶進屋內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CD拿出來放。

當伊瓜蘇
(Iguasu)瀑布在房中沸沸揚揚地響起時,窗外的午後陣雨正伴隨劈開雲層的雷聲嘩然下落,有十幾秒的時間整個屋內屋外全是水聲;自己彷若成了片中的梁朝偉,仰頭置身於無邊無際的水氣氤氳之中。然後,我想是  Caetano Veloso的歌聲喚醒了我……

*EPISODE ONE—TANGO BAR MUSIC

這首曲名和鴿子有關的〈Cucurrucucu Paloma〉與專輯中大多數的音樂一樣,都是導演王家衛聆聽並深受感動後的親自點選。為了逃離回答不完的香港前途問題、因而跑到地球另一面的阿根廷拍片的王家衛,的確抓了不少南美洲的好音樂放在電影裡。

而電影原聲帶的好處在於你可以無止境、一遍又一遍地聆聽,然後在樂音中閉上眼看著畫面與情節的再現,光影流動、音聲浮沉。

Veloso的唱腔溫柔動人,接在瀑布聲與提琴背景中吞吐著捲舌音特重的西班牙文。完全聽不懂他吟著什麼樣的內容,但那些個「Ai-yayayaya」與「Cu-currucucu」卻讓人聽得要酥了骨頭,異國迷人風情十足。

影片中的梁朝偉與張國榮分手後,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家小 Tango Bar 當引門招待,因此片中自是少不了阿根廷的探戈舞音。兩段在「Bar Sur 」的現場錄音佈滿小酒館的氣氛,昏黃的燈光,人聲樂音夾雜,觥籌交錯中男女舞者優雅俐落地在酒吧中央起舞;在片中另一間酒吧「3 Amigos」的錄音則充滿愉悅的拉丁風情。

〈3 Amigos III〉與前述的〈Bar SurI、II〉放在原聲帶中一起聽,與其說是欣賞音樂本身,倒不如說是讓聽者嗅聞與回憶片中欲呈現的氛圍。而〈3  Amigos 'Take One'、'Take Two'〉雖有電影的趣味,但演奏與演唱的水準還是太差了些、節奏十分紊亂草率,與專輯內其他樂曲相去甚遠。建議若要重覆聆聽此張專輯時﹐可用program的方式將其刪掉,以維持整體的滑順。

*EPISODE TWO—FRANK ZAPPA

原聲帶中放了兩首Frank Zappa的音樂,王家衛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市內蹓達時憑直覺第一次買下他的唱片。文案中導演自言,以往Frank Zappa 對他來說一直只是個名字而已;但隨後即感嘆怎麼時至今日才得以相遇。

其實對許多搖滾樂迷而言,這也是個坦白的事實。許多人並不是沒聽過這位怪傑的爭議性作為與音樂上的厲害,但是面對他28年音樂生涯中所留下超過60張的專輯,以及遠比他人多出兩、三倍的繁雜生平事績,說真的實在令人膛目結舌、不知該從何下手。

Frank Zappa的作品太多太廣、完全不受限於類別範疇,他深受rock & roll、 R&B、Jazz的影響,也喜愛現代樂大師如Stravinsky、Edgar Var(se等。他是吉他大師,也是作曲與編曲者,一向對流行與高階藝術的分野感到不耐,將搖滾樂與古典樂的分界處當成奮鬥的戰場。生前最後錄製的專輯《The Yellow Shark》,便是由德國古典樂團Ensemble Modern演奏他的作品。

他曾出席國會作證反對審查制度,還曾在1990年受其樂迷捷克總理 Harvel 之邀,擔任該國對西方的貿易、旅遊暨文化交流代表達數月之久,後因美國政府施壓才結束此項任命。但不過隔了一年,這位前衛老兄又宣稱要競選美國總統﹗

Frank Zappa 於1993年死於攝護腺癌,結束他色彩鮮明、樣貌獨一無二的 52 年生命。許多人都認為他的音樂超前他的時代太多,或許還要再下一個世代才真的能懂。

《春光乍洩》影片中選放的是他1970年的作品〈Chunga's Revenge〉,暴烈的吉它開場配上梁朝偉無奈又暗幹地目送張國榮與他人駕車離去的黑白街景;接著吉他聲趨緩,映著螢幕上張國榮那漠然至近乎無情的臉,在車內緩緩點上煙,回首後望。整個段落充滿蒼涼迷離的美感,是片中聲音與畫面搭配完美的橋段之一,令人印象深刻。

此外尚有〈I have been in you〉,舒緩浪漫,記得該是片中兩人相擁而舞的深情場景。王家衛在文案上還自傲地說,他已經擁有超過30張Frank Zappa 的唱片。

在這裡希望他可以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將 Zappa 作品全數聽完的導演,我想那該會比他拍過的所有電影都來得酷。

又,如果你對長著山羊鬍髭,煙癮重、喜喝黑咖啡、但堅決反對藥物的Frank Zappa 有好感的話,唱片公司據說將出版他的超級名曲精選輯。

不然的話,或許1969年的《Hot Rats》與1968年的《We're Only In It for the Money》可以是個下手的選擇。後者是他曾籌組的樂團「Mothers of  Invention」名下的作品,以The Beatles《Sgt. 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為諷刺的對象,曾入選美國滾石雜誌百張最佳專輯。

*EPISODE THREE—ASTOR PIAZZOLLA

很簡略地談過Frank Zappa ,事實上《春光乍洩》的配樂當中還有一個高手,比 Zappa早一年過世,但論及音樂才能絲毫不輸給Zappa,厲害的不得了,當年在探戈樂界絕對是超級前衛的 AVANT-GARDE狠角色。他就是開創當代新探戈音樂"Tango Nuevo"的阿根廷已故國寶大師—Astor Piazzolla。

我想看過電影的人一定都不會忘記片中梁朝偉心情浮動時的配樂,無論是為了照顧雙手受傷的愛人而辛勤工作的歡喜,或是愛人痊癒後再度離去時、無言在河中隨舟漂流的苦悶,Piazzolla 的音樂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伸展來的天使之手,毫不費力地將聽者的心全數收盡。

於是那些原來被小心埋藏的寂寞與哀傷就再也忍不住地隨淚水落下,一顆一顆全都掉進 Piazzolla 的手風琴所編織的音符之流裡,載浮載沉,緩緩隨樂音漂走。

"Tango是哀傷的",Piazzolla曾這樣說。

而他所使用的樂器「bandoneon」的聲音更是哀傷。同樣屬於free-reed(活簧) 樂器,相近的 accordion(手風琴)有著輕鬆愉悅的聲音,一如〈Bar Sur I〉中的例子。"...但bandoneon卻是個悲傷的樂器,在它之中沒有半個快樂的音符存在..."。這種奇特的樂器原為德國人所發明,意在讓貧困的教堂用來代替管風琴。

其實它可說是加大size 的手風琴,有78個按鍵,龐大的3節風箱,彈奏時10 根手指都必須要用到,還必須墊高左腳以支撐伸展中的風箱。bandoneon在1890年由愛爾蘭水手帶往阿根廷後,為當地人所廣泛接受﹐往後幾乎等同於布宜諾斯艾利斯,成為妓女戶與小酒館中隨處可見的藝人表演樂器。

Astor Piazzolla 13歲時曾追隨早期著名的Tango歌手Carlos Gardel在紐約演奏,之後他回到家鄉布宜諾斯艾利斯,開始嘗試作曲。藉由一次向當時住在阿根廷的波蘭鋼琴家Arthur Rubinstein毛遂自薦的機會,他開始跟隨作曲家Alberto Ginastera學習作曲﹐從此開始接觸Bart(k、Stravinsky、Ravel等人的音樂,進入現代古典樂的世界,也因而逐漸背離先前所演奏的Tango  music。

1953年由於參加一項青年作曲家的競賽並贏得優勝, Piazzolla 取得了法國政府的獎學金前往巴黎師事Nadia Boulanger。幾乎所有關於 Astor  Piazzolla 的訪談都會提到這段在巴黎的際遇,因為此行成了他音樂生涯中最大的轉捩點,也為他日後的所有成就奠下根基。

在當時的阿根廷,身為一個探戈樂師並不是件光榮的事。年輕的 Piazzolla 怎麼敢告訴這位初見面的法國老師,自己從小是在妓院與小酒館內演奏俚俗的探戈音樂﹖他甚至不敢說出自己原先學的樂器是 bandoneon 。

但是 Nadia Boulanger 一眼便看出 Piazzolla 的古典交響曲與奏鳴曲中沒有他"自己"的存在,她於是像個FBI探員一樣地仔細詢問 Piazzolla 的生活點滴,尖銳的詢問終於讓年輕人坦承一切、並在鋼琴上試著彈奏一段 Tango。

聽了之後這位老師馬上眼睛一亮,拉著 Piazzolla的手對他說:"你這個笨蛋,你不知道嗎?這才是真正的 Piazzolla!"於是他將過往十年的作品全部丟棄,並在1954年開始他的新探戈(Tango Nuevo)。

Piazzolla在事後回憶時說:"Nadja Boulanger教我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音樂。在她那裡我學習了18個月,但對我的幫助卻像是有18年"。

在回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後,Piazzolla逐步地實現自己的想法,漸次脫離傳統Tango的的形式與風格,他隨即在家鄉的探戈樂界掀起極大的爭議與震盪。我們可以說他在當時是個極有勇氣、企圖改革傳統探戈音樂的前衛音樂家。

但最初看在傳統樂師與一般大眾的眼裡,他卻是個不知好歹的毛頭小伙子、頭殼壞去、污衊了Tango。Piazzolla在當時被評論界所辱罵、也不為保守的政府當局所接受﹔他還曾因此在街頭被人揍過、不被承認是 Tango樂手、甚至有歌手趁他接受電台訪問時衝進錄音間,拿槍對準他的腦袋威脅他。

面對如此惡劣的周遭環境,Astor Piazzolla咬牙撐了下來。因為他相信自己,他知道傳統的Tango music已死,剩下的僅是重複、無變化的音符,樂師就如同機器人般僵硬地彈奏著無聊的樂句。Piazzolla將所受的古典樂訓練帶入他的Tango Nuevo,他將古典樂器中的鋼琴、大、小提琴,以及爵士吉他放入編製中,與他手中充滿生命與感情的bandoneon相互襯托。他並於編寫時,在基礎的Tango節奏上加入古典樂的編排,以及爵士樂的即興、自由。

我們可以說Piazzolla 成功地融合了學院的精確、嚴謹,與妓院、酒館中的活力熱情。自此,Tango music 不再只是娛樂場所的背景音樂,而成為可以認真聆聽的主體﹔並為下一代的樂手們開啟了可以再向前創新、邁進的大門。

Astor Piazzolla帶給Tango新的生命,並為其贏得前所未有的國際注目與聲望。而在80年代,當Tango Nuevo已走過了30個年頭,Piazzolla理應在家休息,作為傳奇的扉頁供人瞻仰時,他卻以" New Tango Quintet"的新組合攀上他個人音樂生涯的最高峰。

在這生命的最後幾個年頭,他將身體內的音符樂句盡數融會貫通,將歷經歲月磨鍊的成熟靈魂注入音樂作品中;那仍然熟練地彈奏著 bandoneon的手,如同魔法師般源源不絕地散發出神奇的金粉,眴惑並感動了所有的樂迷與聽眾。此時的幾張錄音室作品如《Zero Hour》、《La Camorra》絕對稱得上是巔峰之作。

而在此同時,已60多歲且有心臟毛病的他仍戮力於巡迴演奏。感謝老天讓他如此努力,因為Piazzolla因而為這個世界留下不少珍貴的現場錄音。

1989年他更在樂團中加入另一個bandoneon樂手,成立"The New Tango Sextet"。他在夏天為這個新樂團譜寫了不少新的作品,以實現他腦海裡源源不絕、開發 Tango音樂新的可能性與變化的構想。可惜的是除了一些現場錄音之外, Piazzolla尚來不及進錄音間錄製發表這個六重奏時期的作品,如動人之極的〈Luna〉、〈Sextet〉,便在翌年的八月嚴重中風,自此無法寫作彈奏。

兩年後的7月4日,一代音樂大師Astor Piazzolla辭世,享年71歲。

Astor Piazzolla的作品繁多,直可追溯到30年代Gardel時期的錄音。國內兩、三家唱片公司皆有代理進口他的作品,有心的樂迷當不難找到。只是,請千萬要當心,若你在心中埋藏了太多的過往與記憶,聆聽 Piazzolla 可以是非常痛苦、幾乎令人無法承受的考驗。

*FINALE

《春光乍洩》的電影最後結束在鍾定一暢快的〈Happy  Together〉歌聲中,遼寧街夜市與捷運夜景讓人有時空錯置的奇妙感覺。片末在 staff 的攝影助理名單中,赫然見到主角黎耀輝與何寶榮的名字大剌剌地在螢幕上出現,由下往上緩緩移動。這是導演開的玩笑嗎?直令人感到荒謬。Anyway,我肯定他在影片中對 Frank Zappa 與 Astor Piazzolla音樂的運用,光是這點便功德無量了。

原聲帶中也收了那句對白:「黎耀輝,讓我們從頭來過!」所以我決定找個同性的伴,去電影院把《春光乍洩》從頭再聽過、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