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倒看世界--《去年煙花特別多》勝過千言萬語--李幼新

作者: lovechang.bbs@whshs.twbbs.org (雪山白鳳凰)   站內: movie
標題: 顛倒看世界--《去年煙花特別多》勝過千言萬語
時間: Tue Jan  4 01:15:28 2000

顛倒看世界--《去年煙花特別多》勝過千言萬語
文/李幼新    原刊破報 1999/12

        真是喜歡張小虹的書名《性/別越界》與卡維波文章的篇名＜顛倒的世界要顛倒過來看＞，三番兩次被我借用過來描述這部電影、談論那部電影，勝過我笨拙而又講不清的千言萬語。

        英語旁白、英國國旗、英語著名歌曲 Auld Lung Song(用在離別或是每年陽曆年末與元旦間的送舊迎新倒數計時歡慶)，以及目不暇給的香港畫面，宛如四重奏。這是陳果電影《去年煙花特別多》的開場。那些英語你來不及聆聽無妨，反正你能感受那節奏、那情景、那氣氛，勝過千言萬語。

        一夥男人水上划船(後來我們知道都是退休的「華裔英兵」。什麼是華裔英兵呀？就是在香港當過職業軍人的香港人啦！)他們裸著上身躺在竹筏上，鏡頭一路掃瞄過去，宛如一列浮屍；有個男人獨自站在河中央，陰森好似鬼魅。這也是《去年煙花特別多》的開場。

其實更早之前，有個既讓人印象深刻又好像與劇情無關讓我差點忘記的畫面，是火車(捷運？)上的一位少男臉頰有個大洞(或者說一雙大洞)惹來鄰座男童從洞的這一側望向另一側，或者說經由少男臉上的洞望過去、去過洞口的風景！恰似火車穿越隧道的模樣。

如果你還沒看過這部電影，不知道我在說啥，那麼讓我再舉一兩個例子。男主角吳家賢(何華超飾演)在小店飯桌前吃喝，店中吊掛的食物蔬果原本是食客們背後身旁的襯景，本片卻馬上換個角度讓懸空掛下的食物蔬果成為前景，不僅這樣，根本就是把「人吃食物」的尋常生活切片拍攝成「食物包圍人」的處境逆轉的構圖！

        另外一個例子是吳家賢坐上弟弟吳家璇(李燦森飾演)馳騁的摩托車，路上遇到駕轎車的陌生女孩。吳家璇搭訕對方的回應居然是：一隻寵物狗狗探頭出來！更甚的是女方竟讓兩男的機車翻覆跌得滿身泥漿。這雙兄弟在加油清洗時，發現女孩的轎車停在路邊，狗被關在車上。男孩看狗，狗也看男孩。(請注意「看」、「被看」、「互看」)

吳家璇用小刀割開車頂軟塑膠皮，打開車門，抱走小狗。在路邊廁所中的女孩聞聲吼叫，吳家璇乾脆從外面將廁所拴上鎖住把對方困在裡面。請留意「開」與「關」的關係。不讓開的硬被打開，不想關的卻被關起來。從這一系列的例子，你大概知道《去年煙花特別多》是「怎樣」講了吧？正是：顛倒的世界要顛倒過來看啊！

至於講「什麼」呢？從一九九七年三月三十一日說起，這一年七月一日，香港從英國的殖民地回歸中國政府。陳果對於歷史、政治、社會、人物都有很深的著墨，但出之以嘻笑怒罵皆成為文章，而不是背負沉重的包袱正經八百的舖陳。會心微笑、捧腹狂笑、哄堂大笑輪番使用，風趣絕妙背後卻是深沉的悲哀與無奈，勝過千言萬語。

        藉著退休華裔英兵的身份(「退休」剛好與香港的現實處境暗合，香港也正是脫除英國統治，但香港社會卻華洋融合拼湊得不中不西兩頭落空)，自嘲地埋怨滿清政府不該把香港割給英國，話鋒一轉又像兩面鋒利的刀，抱怨既然租借給英國了「又不簽久一點」，害得他們淪為「問題中年」。於是，十月一日是中國爸爸的，十月十日是台灣媽媽的，七月一日竟是香港孤兒的(節日)。就連如此這般嘲諷，戲謔的三言兩語，也勝過笨重累贅的千言萬語。

        煙花，在台灣通常是指花街柳巷的鶯鶯燕燕，在香港則是我們所謂的節慶夜晚衝向天空的煙火。一九九七年香港確實煙花特別多，七月一日「回歸」前有一次，人們在河邊看煙花，吳家璇背向觀眾擁抱一個坐著看煙花的男人並做掉對方，槍聲被煙花爆裂掩蓋。

當時家賢坐在家裡背對電視機吃著晚飯，電視正在轉播煙花景觀。如果煙花代表的是節慶是歡暢是歌功頌德，那麼，陳果的電影對煙花是質疑，而且褻瀆：或是被忽視、不被看。或是被利用來掩飾罪惡與暴行。

煙花的意象在片中此起彼落：打劫在野外練習射擊時，吳家璇被當成箭靶被射得滿身顏料色彩；仰角呈現橋下的滴水；眾男用水管沖身；吳家賢與陌生女孩雨中同車，早先被割破的車頂滑落的大批水珠；回歸日那天警察們戒慎恐懼把很多民眾當成可疑份子，在街上撿到疑似炸彈的玩意讓警民眾人嚇得躲縮成一團，唯一勇敢的男孩把那袋圓形物往牆上一扔竟是綻裂成紅肉碎片恍如煙花的西瓜！砸破鏡子玻璃的千絲萬痕，刀砍槍擊的鮮血噴灑，又何嘗不宛若煙花！

餐廳中兩派阿飛少男個個持刀相持不下，甚至就在局外人吳家賢的身邊、頭頂，是少男們「目中無人」不把過氣前輩(男主角)放在眼裡？是兩派阿飛恰似中國與英國政府，根本就不理會「在中國地方當英國兵，不是完整的中國人，也不是英國人」的男主角(他正是香港社會與香港人民的縮影啊！)、全然不尊重香港人民的感受？或者，熱鬧的是阿飛他們，而男主角他什麼都沒有。

盡在不言中，勝過千言萬語。唉呀！我左一個勝過千言萬語，右一個勝過千言萬語，言倒是在暗示什麼啊？這跟許鞍華的《千言萬語》有啥關係啊？唉，不可說，不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