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出港人 97 冷感症--陳果與「去年煙花特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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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逼出港人 97 冷感症--陳果與「去年煙花特別多」
時間: Tue Jan  4 01:11:28 2000

逼出港人 97 冷感症--陳果與「去年煙花特別多」
文--潘筱瑜    原載破報 1999 年 6 月號

        該如何介紹陳果,用《香港製造》的導演?還是最勇於揭香港瘡疤的獨立製片導演?當他帶著《去年煙花特別多》這部他的《香港三部曲》中第二部片粉墨登場時,《香港製造》中動感的 MTV 影像風格與片中扮「古惑仔」的李燦森總如影隨形,大家關注的,也是《去年煙花特別多》是否延續了《香港製造》的風格?甚至與出錢老闆劉德華之間的合作關係,也讓人感興趣。

從五十萬港幣的《香港製造》,到二百萬港幣的《去年煙花特別多》,他從街頭挖掘出的新秀李燦森也變成香港炙手可熱的演員,其中的變化,陳果坦言始料未及。九七問題及香港商業片的低迷的混亂狀態,讓這位獨立製片導演異軍突起。

這位善於利用機會的導演,趁著混亂時多拍幾部自己想拍的片,至於風格的突不突破,他說沒什麼好理會的,儘享受拍片時「無政府狀態」的愉悅,至於壓力,是「等拍完片再說吧!」因為從最小的場記作起的陳果,看過太多導演成名之後,壓力太大,每天都想要突破,要贏全世界。結果都很慘。

        當香港獨立製片導演陳果帶著新片《去年煙花特別多》來台時,成名作《香港製造》的影子還揮之不去,所以,沒見過他的人,儘把他想像成二十出頭、悲觀、灰色、激進的小夥子,但實際上是:周玉蔻戲稱他「長得很像台灣南部人」。「台客型」的陳果,不若《香港製造》片中扮「古惑」的李燦森,至於《去年煙花特別多》也非《香港製造》的分身。

        《香港製造》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五十萬港幣的低成本,底片是劉德華的天幕電影公司給的過期、東湊西湊的底片,演員是從街上抓來的非職業演員,描寫的是處於政權交替的 97 香港,一封染血的遺書與四個處於社會邊緣、相繼死亡的少年。

充滿節奏感的 MTV 風格,配樂如《猜火車》般工業舞曲、三味絃、電子樂曲,突顯出專屬這塊多元文化島及港埠的氣味的混合式風格。

然後這部片就在第三十四屆金馬獎、第十七屆香港金像獎、瑞士盧卡諾國際影展、加拿大溫哥華電影節、法國南特影展、比利時電影節、美國洛杉磯電影節、韓國釜山電影節十二地影展中,拿下二十多項大獎,(諷刺的是,97年的香港電影節,並未將這部具有代表性的片子納入,引起一陣韃伐。)這是導演陳果的第一部獨立製片,接著,主角李燦森先後接演了十多部片子,炙手可熱。

        拍完《香港製造》後,在票房和名氣尚未回收的空檔,正值香港 97 回歸的倒數計時,到處放煙火,慶祝回歸,無事可做的陳果,對李燦森說:「我們去拍煙花吧!」於是兩人手提攝影機,拍煙花在空中的燦爛與驟逝,拍插滿五星旗與英國國旗的香港,拍解放軍入城,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慶典禮,拍歡欣笑臉後港人的不安與反動。

只拍煙花很無聊,兩人東想西想,李燦森說:「就拍在煙花中殺人吧!」因為煙花的爆炸聲會掩蓋殺人的搶聲。」本是無目的地拍,只想以後拍片可能用得到,隨著《香港製造》如滾雪球般的名氣,陳果的《香港三部曲》構想也於焉成形。加上資方劉德華的天幕公司也很爽快的答應給錢,於是《去年煙花特別多》就在兩百萬港幣、舊班底、一個不太管事的好老板及漫天煙花中完成。

        這次講的是中年失業的故事。主軸圍繞在一群因政權轉移、被退伍的壯年華籍英軍。「華籍英軍」是香港特有的時代產物,隨著旗幟轉移,這群在英國奶水中生活舒適愜意的軍人,一旦要重回社會懷抱(正如電影所說:那裡才是真正的戰場),彷彿被母親遺棄的孤兒。

壯年失業、家庭壓力、時逢經濟低迷,這群被社會遺忘,毫無專業背景的退伍軍人,在困境中迷失方向、理智,結黨打劫銀行,走上不歸路。警察追緝,黑道追殺,在血洗香港後逐漸平息,失憶的主角阿賢,宛如一個全新的人兒,在回歸後的香港自在的生活著,一切重新開始。

        嚴重的失業問題、華籍英軍,回歸的煙花盛況,與大時代的變遷緊緊扣在一起。「這次,香港是主角」,陳果運用了很多空鏡頭拍香港的景,與《香港製造》比較起來,《香港製造》的人是比較有血有肉的,當然也是景物相互配合,只不過《香港製造》沒有那麼多在外面的景,都是一些街道、公屋裡等生活上的內景,一個香港的全景都沒拍進去,在《去年煙花特別多》裡,人反而是襯托香港的。

在影像風格上,陳果認為這兩部片沒有什麼改變,但眼尖的人還是瞧出一些端倪。而期待《香港製造》中那種 MTV 式的影像的人可能要失望了,陳果表示,《去》裡動的鏡頭沒那麼多,上一次《香港製造》是因為拍年輕人的關係,有些東西就得現代一點,MTV 文化是全世界共通的音樂語言,陳果將它運用在電影裡。

但陳果上次用過那種方法,現在不想用了。雖然也有慢鏡頭,例如扔搶、扔衣服,打劫銀行,延續《香港製造》在公路上殺人的慢鏡頭,陳果整天思索吳宇森慢鏡頭怎麼拍的,要如何打破他,但現在慢鏡頭反倒好像變成陳果的風格,MTV 式的影像完全沒有了,全片彌漫對大時代變遷的一種無奈。

        至於片中對白多了很多,陳果說:「我想表達的東西太多了,這是我的缺點。有人說我太露了、太白了,這些在我寫劇本的時候就知道,但我為什麼不改,因為從 96-98 這幾年,香港人談話的內容都是這樣,那些軍人,整天罵政府,每個家庭,每天都盯著電視看煙花,為什麼就要因為拍電影,而故意去說一些似有似無的東西。我就是要強調這種狀況。」

        「我不是拍一部很高深的藝術片,別誤會了!我是拍一部很道地的香港生活片,講大時代幾個人物的轉變。當然這個轉變和香港的轉變是一樣的,為什麼不行?」例如,片中的退伍軍人就會埋怨:『為什麼李鴻章不多簽一百年?』如此一來困頓無依的悲慘命運就不會降臨在他們這一代身上。乍現之下,很沒有民族道義,但這種民間「反動」的思想,卻是當時一般老百姓的真實心態。日子過得平穩就好,為什麼要改變?

        97 香港電影的平平無奇,正好反映了香港面對 97 的心態,不管利用同志情慾,呈現對 97 不想記起又未敢忘記的矛盾心態的《春光乍現》,或是如上了粉似的《玻璃之城》,都是利用劇中人物的情慾狀態曖昧的旁敲側擊出 97 回歸,而陳果最令人稱道的,是對 97 的直接投射,好像硬是要逼出港人對 97 的冷感症。

        陳果強調:「今天我們看《去年煙花特別多》這部片,可能很白,但我覺得過了五十年後,看的人起碼可以從對白說看到當時的香港發生什麼事,這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表現歷史的記憶,但是有很多人也還不明白,它比《香港製造》多一點意像上的象徵意義,這種象徵看得懂就好,看不懂其實無傷。」陳果爽朗的笑說,做為導演,這方面他反而不那麼露。

        「所以你說觀眾的水準很高嘛?不見得;水準很低嘛,也不是。所以,我拍電影基本上是朝這方面走,如《香港製造》,當你看時,覺得好笑,也很悲,這是我們刻意將他溶合在一起的,悲已經很悲了,但是我用另一種幽默,可能是一般人認為的比較的手法把它表現出來,其實也是希望接近觀眾。」例如我為什麼要用槍在臉上打一個「洞」,陳果企圖告訴你,什麼叫「千瘡百孔」。

再想深一點,他講的是一個年代的交替,一個走,一個來,未來的接班人是誰?還是年輕人,陳果講中年男子的故事,還是利用他們帶出青年問題。而對於香港未來的接班人的看法,在電影裡陳果已經講得很清楚了:「一代不如一代!」

        趁著景氣低迷,大明星、大導演、喜劇、動作片不見得都能賣的時候,陳果自己找錢,沒有老板東綁西綁,多拍幾部自己想拍的片子,以後怎麼樣,不是陳果可以算計的,他也不會無聊地去擔憂風格問題。儘量享受拍電影時「無政府狀態」的愉悅。

「很多地方做的不是那麼完美我也知道,拍片當時我的壓力並不是那麼大。我並不像其他導演一樣,拍第一部片就成功,第二部片就老想著要突破,我只要求不要跌就行了,所以拍《去》的時候,我是蠻有信心,我認為這部片出來,還是有爭議性、有一定的水準,但如果要求每一部都要像《香港製造》一樣,我不保證我做得來,我很明白這個狀況,所以我拍得很從容。」

但陳果也坦言,《去年煙花特別多》完成時,他才知道有壓力,因為很多人會拿《香港製造》來做比較,而且對《去》有一定的期待。

        「老實講,我不是那麼偉大,我不會為了要人家怎麼看我,而去寫一些不是我性格的東西,你一看就知道那是我的東西。我也面臨一些言論,就是成功之後,會面臨一些社會壓力,一定有,但我不理那麼多,我現在做到儘量從容、輕鬆。」「哎呀!我看過以前太多導演很慘哪,成名之後,壓力太多,每天都想一定要贏全世界,要突破。」

陳果認為,拍好電影是最重要的,電影很難突破,什麼手法都一定有人用過。至於風格統不統一,「我為什麼要統一,統一是不是罪,不統一是不是也有罪?」就如同大人對待青少年的心態,「大人說,青少年抽煙有罪,那大人抽煙是不是也有罪?」

        如此豁達心態,也是看盡電影界人海沉浮。陳果是在 1980 年入電影這一行,那時不過是 18、9 歲的孩子。當時香港有一批「新浪潮」電影的導演,如徐克、許鞍華等這一批受過真正西方電影學位回來的導演,在香港搞了一個「香港電影文化中心」,這中心是非營利、專門設計一些電影課程,給香港青少年一些電影基本知識的組識。陳果就在這個時候進入「電影文化中心」學一些課程,覺得很好玩,整個人的視野就開闊了,然後八一年正式進入電影界。

「進這一行時,當時很混亂的,新舊交替,好像進入 97 回歸的狀況,老的一幫人,新的又如波瀾壯闊般衝出來,就是所謂的『新浪潮』,我也親身經驗老的、新的導演互相排斥,你爭我奪。」從場記、製片開始做起,等到八六年,才做了副導演。

        「香港的社會結構很奇怪,真正讀完電影科去做電影的人反而少,為什麼呢!我想是香港人的問題。在美國,讀完電影,拉電線、掃地、是讀過電影的畢業生,在香港,我那時認識很多從美國唸完電影回來的人,加入電影這行,一看,他身邊的人,都不是唸電影的人,唸書的人不想去拉電線、掃地。有這種心態,就會很慘。不是拍了一兩部就沒了,就只有改行的命運。當然也有成功的大學生導演,但是都不是學電影的,也都熬過一段從場記做起的時間,五年、七年跑不掉的。」

        《香港三部曲》最後一部是什麼?陳果預計拍兒童的議題,帶出香港家庭的變遷。但是他希望第三部不要再那麼不耐煩,整天講社會現象,灰色得很。「做為導演,起碼以後有人會記得『這個傢伙拍了三部片子,都是講 97』這樣我就覺得很榮幸了,以後就不再講了。」

        陳果談李燦森,開玩笑的說:「他現在比我還紅,但阿森的情況很慘。」拍《香港製造》時,陳果想找一個有住公屋經驗的古惑仔,雖然小混混在香港隨時都看得到,連賣 VCD 都是。但是想找一種有爆炸性、有個性的並不容易。

「個性、氣質很重要,漂亮的人到處都是,不漂亮的也到處都有,怎麼找一個有觀眾緣,不會罵他,做一個小混混,你也會覺得很可愛可親,像是你的鄰居、小弟的人很難,後來我跟監製到滑板場去找滑板仔。阿森當時染著金白色的頭髮,有點掉色,沒有穿上衣,排骨全都露出來了,穿著大滑板褲,三角內褲都看到了。『不錯,有點反叛』,我們觀察他很久,他的氣質是介於正邪之間,內在爆炸力很強。」

        「我當時跟他說,我們也不是拍大片,你就當作是放假來我們這裡玩兩個月,回去繼續做你的工作,我們沒有給他太多的期望,好像要當大明星。」但是阿森拍完《香港製造》後很慘,失落感非常重,「他本來生活得好好的,我們把他挖出來,現在他覺得電影好玩了,所以失落了好幾個月。」

等《香》漸漸有了票房及名氣的回收後,陸續有了演戲的機會。「但真正進入戰場,才感覺有壓力,以前都是跟我們玩一玩,好像開玩笑。現在則要看很多人的臉色,據說剛開始幾個月,他都是以淚洗臉。」

        就如陳果一再強調,進入商業市場,才是真正的戰場。阿森如此,陳果的電影也如此自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