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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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女性影展◆游靜《好郁》
發信站: Yahoo!奇摩大摩域 (Sat Sep 27 05:20:31 2003)

就像是被催眠似的，彼此陌生的一群人從電梯進入了西門町的某棟大廈七樓，無聲無息聚在一塊兒做著同樣的夢。夢裡把我們帶到另一個同樣擁擠的城市，生存空間已是如此狹小，把人們的夢想都榨乾了，但還不至於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有些人默默地在水泥夾縫儲存生命的能量，期待它在某個點被爆發或者被蒸發……

而做著相同的夢的人們，是否也成為導演鏡頭下的隱喻？

影片一開始有個人在黑暗中打開手電筒找尋報紙分類廣告的工作機會。這是個充滿機會的大城市，只要願意做，想活下去決不是困難的事。

在街上高價收購手提（行動電話）、賣樓（帶人看房子）、在夜市販售情趣用品、在港口做裝卸貨的搬運工的小黑，在不斷轉換工作的同時，很清楚自己要怎樣才能繼續維持生活。每天晚上她睡在這裡──在一間荒廢了的戲院裡，許多無家可歸的人，肩併肩擠在一塊兒，閉著眼睛做不同的夢。

當她遇上另一個她，黃頌菁所飾演的陳國產，只因為感覺對了，於是開始跟蹤她，希望對方也能夠喜歡上自己，小黑展開追求的方式相當拙劣像極了新橋戀人裡頭橋段，有次在捷運上她終於忍不住將身體靠過去，和陳國產來個近距離接觸，她伸出手指向對方展示：妳看我的手胖不胖？但是她的表情很認真，面對另一個Ｔ，她似乎嗅聞到屬於自己身上的味道，只是她誠摯的告白不一定能夠換來對方的青睞。

陳國產和老媽以及上了年紀的外公，三個人住在同個屋簷下，那是相當小的單位，我很喜歡瑪麗亞客串演出的肥媽媽，導演巧妙地運用切菜剁肉的鏡頭來串場，一方面突顯傳統婦女既定的角色扮演與這個時代氛圍的尷尬衝突，另一方面也安排了母女之間一起做蘿蔔糕的戲，透過攪拌的過程來象徵隱而未顯的情慾，這讓我想起《第六感生死戀》裡頭經典的捏陶動作，不由得會心一笑。

還有一幕是有一晚國產突然夜裡睡不著，從上舖爬到下舖來和母親一起睡覺，然後肥媽媽很自然地順手抱住了她，這個片段教人很感動，所有的不確定感，在一個擁抱之中被小小滿足了，那是一種類似回到港灣的感受吧！

導演游靜說她小的時候也是住在相似的生活空間裡，一家六人一起擠在客廳裡睡，連翻身都不容易，因為窮很多時候日子就是這樣將就過來，也沒什麼好怨言的，倒是想要在影片中呈現強韌的生命力，即使像小黑或陳國產這些社會底層的弱勢份子，也依然對生活抱持著想像與憧憬，不容許任意去抹煞了他們的存在價值。

導演原先的構想是想要拍攝一部反映自己成長軌跡的電影，給那些與她處境相同一起熬過那段艱苦歲月的觀眾看。

身為一個網路虛擬色情玩物，陳國產盡職地扮演好她的角色，面對大多數的消費者，她的存在一點不真實，在這個無比真實的世界裡，她迷失了自己，總想著從這裡消失，遁逃到另一個世界去，那裡沒有身份認同的問題，不會徘徊在可有可無或若有似無之間。

但是在卸下一般人所期待她穿著的女裝之後，她是不折不扣的陳先生，進同一家賓館開房間召妓，和她心愛的妓女維持著長期的性關係，即使對方不想要收錢，她仍然堅持：我買了妳才確定了此時此刻妳身上的每一個部份都是完全屬於我的。

她努力地掙錢想要在幾年之後換一間大房子住，所以不停地找房子，像是尋找自己容以棲身的心靈居所，遲遲不可得。

有一回小黑拿了三支手提去找陳國產，被對方冷淡的拒絕，陳國產知道小黑心裡在想什麼，她準備要去色情網站公司上工，這時瞥見小黑黯然地坐在公寓樓下，難過而激動地哭了出來，那一刻可能有許多女同志的朋友，都揪緊了心在看著吧，或許在異性戀的世界裡，也有相似的情節每天都在上演，但同志內心裡壓抑的那份情感，或許是身為局外人的我所難以體會的吧！

只是擦乾了淚，小黑又背著包包到街上賣手機了，這點挫折不會擊敗她的，這就是電影中一再強調的「生命韌度」。

潛意識裡若想找具象的譬喻，游靜選擇用交頸追逐的長頸鹿來象徵女同志的情慾世界，陳雪笑著說在邱妙津的小說裡，鱷魚被用來視為女同志的表徵，以後或許在香港一提到長頸鹿就會聯想到女同志，這樣聽起來也不錯。

真實的情慾在腦海裡轉變成性幻想，網路上的虛擬性愛則撫慰了許多無法面對面真實接觸的人們，包括中產階級的廣告人妮可，她有自己的房子，下了班和同事流連在Gay吧，但是感情的部份完全是空白的，她把精力投注在事業上，但是回到家之後，總在失眠的夜裡打開色情網站，一邊意淫著陳國產煽情的肢體動作，一邊自慰了起來，突顯出人與人之間荒謬的疏離感，在夜裡悄悄發散著濃郁的氣息。

尤其在片尾，開車回家的妮可在街邊遇見了她性幻想的皇后陳國產，也是試著走向前想勾搭她，以借個打火機為名接近對方，沒想到這時候小黑就來，帶著一派瀟灑，陳國產卻硬硬生地拒絕這一切。

《好郁》的郁，在粵語裡是「動」的意思，城市景觀在導演快速的運鏡中，和LOMO的色調中，有種灰濛濛的窒悶感，不時又閃現了新舊交錯的違和感以及超脫現實的不真實感。

好比說片中帶到小黑求籤問卜愛情的黃大仙廟，背後則是擎天的超高大樓群，形成極強烈的對比，在近來的香港藝術電影裡，似乎經常可以見到類似的符碼，像是甩脫不掉屬於傳統中國的牽制和影響，或許是說全球化的衝擊，來自這些 Culture Shock，相對於女同志想要拋開周遭人的有色眼光，在心態上則是一致的。

顯然導演在這部電影裡有好多話想說，生長在言論自由到可以因為一則蔑視人權二十三條法動員了十幾萬人走上街頭遊行的香港，卻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氛圍，教人說不出心裡想說的話，這就是電影給我的感覺。同行的好友則說去看看許鞍華的《千言萬語》吧，其實裡頭也有一些似曾相識的東西，我也想看《女人四十》，同樣是女人拍女人題材，想看看不同的導演會有什
麼樣的表現？

記得多年以前羅卓瑤執導的電影《秋月》片中也出現過似曾相識的印象永瀨正敏飾演的日本人，回到香港想尋找他從前的戀人，卻意外地邂逅了美少女李佩蕙，片中從兩人看出去的世界，分別描述了長期受到文化衝擊的香港，那是在九七以前的事了。

不同的是《好郁》著眼的時空座標，已是後九七的社會觀察了，在原本灰色的背景又添加了許多陰鬱的色彩，包括配樂也是，這些被挖掘出來的課題更加地深刻化或許是種警醒或寓言，但也真實反映出港人內心的尷尬處境。

看完電影回家之後，不知為何？腦子裡一直播放著陶?的沙灘這首歌：「我聽見海浪溫柔的呼吸，看著雲朵飄來飄去／有什麼方法／讓自己真的忘記／ONLY BLUE ONLY BLUE／愛讓人好憂鬱……」。

終於放下敲著鍵盤的手，透過玻璃窗看出去，逐漸泛白的黎明又開始發出巨大機器運轉的聲音，我們每天所做的夢依然如此虛幻而真實，台北這城市不也像香港一樣教人覺得真的好郁！

好郁 Ho Yuk (Let's Love Hong Kong)
編劇 / 導演 / 監製 游靜
文／銀色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