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自由、主體性──《天邊一朵雲》

發信人: LOCKINBOY@kkcity.com.tw (), 看板: movie
標  題: 情欲、自由、主體性──《天邊一朵雲》
發信站: KKCITY (Sun Mar 27 02:05:56 2005)

        蔡明亮的新作《天邊一朵雲》(2005)的劇情主線，在於陳湘琪與李康生的再相遇、相戀，乃至於片尾絕慘的嘎然而止。其間對於人．性的描寫，不但令人清晰地肯認自我寂寞空虛與情欲渴望的存在，也讓人反省到A 片工業的暴力性。

        本片一方面坦然接受人類的情欲樣態與性愛自由，一方面又指出色情工業可能在滿足性工作者情欲自主的同時危及其自主狀態；正是這種不純然反性或擁性、不截然將主體認知為被論述宰制或凌駕論述的觀點，讓我們不得不說，《天邊一朵雲》其實是一部真正體認了主體性之弔詭性的電影。

        一般而言，主體性似乎就是自己做主，愛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於是似乎是可欲之物。好比「台灣（人）的主體性」、「女性的主體性」、「同志的主體性」、「學生的主體性」……，都是一直以來被喊得震天價響的欲望物。

        但是，愛上某個對象豈不同時意謂著固著、依賴於那個對象，而使自己失去自由與自主？正是因為如此，主體性的弔詭不免浮現出來：它除了是我們意欲、能動性的展現，也同時是我們能動性的枷鎖，不但束縛著我們的思行模式，還規範限制著我們的欲望指向。

《天邊一朵雲》就花費了很多心思來營造訴說這種主體性的弔詭與兩面性。例如在描繪陳湘琪對李康生的愛情欲望時，本片透過濃妝豔抹女郎對於蔣公銅像的無限敬仰與激情愛撫的展演，一方面暗示了人類唯有欲望、愛戀某個對象的時候

        （愛戀對象可以是情人、政治人物，也可以是西瓜、水、寶特瓶等戀物對象），才能生龍活虎、展現出不同於平常的活潑生命力，一方面也諷刺了戀愛這種事其實也就跟人民對政治人物的狂熱支持一般，不但是真實的虛假、虛假的真實，還限制了一個人認知自身與欲望它∕他∕她∕牠∕ㄊㄚ者時的自由與自主性。

        做為廣義性工作者之一的AV演員，則是《天邊一朵雲》片中另一個探討主體性的弔詭的例子。「性工作者為何選擇從事性工作」這個問題，往往被不同性政治立場的人給予不同的答案。
        反性的女性主義者傾向於認為性工作主體乃是在父權體制壓迫或父權意識形態影響的情況下，才會無奈地或甘願地接受性工作。相對地，擁性的女性主義者則認為性工作者乃是情欲自主地選擇從事性工作，因而展現了做自己的能動性。

        本片則超越了反性、擁性兩種對立的看法，而採取更富洞見的觀點。透過女人亦有其自主情欲、男女優並未遭受暴力脅迫的描繪，本片呈顯了性工作者選擇其工作時應有其一定的自主空間。

        不過在同時，本片亦刻劃了，為了趕拍AV，AV女優夜櫻李子即使昏倒仍必須玩具般地被工作人員操控、被男優李康生插幹，而屌快要硬不起來的男優也被要求繼續撐下去，從而暗示性工作者自主地選擇了性工作之後，其自由（時間分配、造型裝扮、身體勞動、愛情、人際關係……）亦將自然而然地受限於該職業的特性。

        而正是透過AV男、女優一方面自主地選擇從事性工作，一方面自由又受限於自己所選擇的工作的矛盾描寫，主體性有其賦予與限制能動性的弔詭狀態與兩面性，被絕妙地比喻出來。

人本是逍遙自在的天邊一朵雲，卻無所依憑、寂寞匱乏、沒有踏實感。於是任何一朵孤單的雲，都欲望著與其他雲朵遭遇而纏綿，甚至於渴求讓纏綿能夠成為永恆。然而，所愛戀者在提供主體豐沛歡爽與活力的同時，卻也同時限制了主體自主與流動變化的可能性，從而完全可能讓主體在痛失愛戀對象時不可扼抑地痛苦不堪。

        片尾絕慘的畫面，涉及了三朵寂寞的雲、三個不一樣的生命，卻同時擁有著弔詭的主體性：急欲自主地投入愛戀與選擇，卻同時被自我的愛戀與選擇所綑綁與傷害。這樣的結局，將引導出人們對於人生的世故犬儒目光，或者仍將令人留有一線希望呢？而希望，又在何處？

政小四　94/3/26
〈情欲、自由、主體性──《天邊一朵雲》〉
http://gpaper.gigigaga.com/ep_news.asp?n=1705941&p=haruhi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