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記憶

歷史的記憶   文/陳儒修   88/8/26    中國時報

    在溫德斯的《慾望之翼》裡,天使用關愛的眼神注視柏林天空下的人們,其中一位天使最後選擇下凡,因為他要親自體驗咖啡的熱,以及翻閱報紙之後手上殘留的油墨味----人世間如此微不足道的生活經驗,竟成為天使入世的理由。

    到了萬仁的新作《超級公民》,卻有人因為塵世的種種,而選擇離開。

    一個是昔日社會運動者,與妻子離異後改行開計程車,平常在家總是埋頭刻一塊墓碑,上面有他過去死難同志的名字、他那早夭兒子的名字、還有他自己的。

    他正準備離開不再有愛戀的人間。不過由於命運的牽連,他卻碰上另一個真正的遊魂----因殺人而遭槍決的原住民青年。他們便帶領觀眾展開一場極具內自省的都市與心靈之旅。

    他們看著捷運與馬路上的車潮、漫遊在廢棄的房屋裡,同時傳來的則是這兩個都市遊魂的獨白,訴說著他們各自的苦痛與無奈、憤怒與悲傷。

    早在《超級大國民》裡,導演萬仁便讓劇中主角用獨白敘述有關青春、生命、快樂、政治、社會等人生大議題。在影片裡,這是來自一位老政治犯的垂死之言,尤其末段對著亂葬崗墓碑的哭訴,更令人動容。

    到了《超級公民》,濁白的主人變成是一個有身無魂的落魄中年人,加上一個有魂無身的原住民青年,聽來更感沉痛。張震嶽飾演的馬勒,讓我們看到如湯英伸等原住民青年在都市折翼的遭遇----不論他們在部落是頭目或是驍勇的獵人,到了都市叢林卻都成為被捕殺的獵物。本片很難得的大量使用排灣族語言。

     於是馬勒用他的母語述說他如何不滿雇主的欺壓與岐視,「把他的頭像山豬一樣割下來」;還有他父親在工地不慎跌落,「像老鷹一樣的掉下來」,而成為腦死的植物人。他的語氣是輕鬆中帶著不解,我們卻很清楚,因為這就是當今提倡「族群融合」的失敗經驗之一。

    蔡振南飾演的計程車司機則有如活死人,因為他多年參加社會抗爭運動的代價是妻離子亡,眼看著同志可以為政治理想殉道,而他苟活的世界卻不再有生命的激情。死亡對他而言,遂成為一種期待與解脫。

    頗值得玩味的是,他在計程車前座架設一台攝影機,好像可以幫助他見證這個越來越陌生的世界。然而當他回到家裡,卻用同一台攝影機重放以前參與抗爭活動的記錄片。看來在社會正義無法伸張之前,人們還是無法做到執政當局所希望的「只往前看,不要計較過去」。

    繼《超級市民》與《超級大國民》之後,萬仁再度提醒我們歷史記憶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