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大門】流星花園裡的花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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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藍色大門】流星花園裡的花蝴蝶
發信站: 中大資管龍貓資訊天地 (Tue Jan 21 03:59:37 2003)

孟克柔:「老師,我們這樣算不算接吻啊!」
  老師:「啊?!」
孟克柔:「我們都對嘴喝水啊!」
  老師:「這怎能算是接吻呢?這當然不算啊!」

在藍色大門裡,
「接吻」好像是離別的笙蕭,
張士豪吻過了孟克柔後說:

 「我們這樣算是分手了嗎?」

孟克柔突如其來吻過了林月珍後,
林月珍走出了孟克柔的生命中。

 「我覺得一切的繁華熱鬧都已經成過去,
   我沒有份了...」

          張愛玲‧《私語》

在《藍色大門》裡,
凡是跟「吻」打過交道的,
都失戀了。每個人,
都沒有份了,關於想要的那一份愛情。

同性戀、異性戀本身是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傅柯(Michel Foucault)認為,
整個人類性歷史都是被建構出來,
是這個骨子裡只承認異性戀的社會,
讓同性戀變得了不起的。

王爾德(Oscar Wilde)曾經說過一句話:
 「謊言本身就是證據。」

或許我們也可以這樣說:
 「同性戀本身就是一種證據。」

什麼證據呢?
在這個世界上,
有另一類人存在的證據。
光從這一點,
《藍色大門》就已經具有價值了,
戳破這一個被建構出來的「規範化」或說是「異性戀化」的社會,
電影本身就深具價值。

但是,我個人覺得《藍色大門》最難被人挖掘出來的,
是一些深層的心理活動。

在人類進入社會後,會開始所謂「社會化」的過程,
這個過程會讓我們漸漸的融入就有的行為規範內,
人們在融入既有的社會體系中,
會產生一些很細微的心理活動,
這些心理活動我們可以從《藍色大門》這一部影片來看。
而且,我個人認為,
《藍色大門》表現得不錯。

人類在與社會規範接觸的過程中,
會產生所謂的「防衛心理機制」(defensive mechanism),
最出名的案例就是「廣場恐懼症」,
「廣場恐懼症」會出現在已婚女人的身上,
這一些已婚女人在對於舊有情人餘情未了的情況下,
會害怕自己一個人出遊,因為有可能遇到舊有情人,
她害怕自己會跟舊有情人舊情復燃,
因此產生了防衛性的舉動。產生了拒絕到廣場的舉動。

相同的心理機制,我們也可以在「災難」發生的時候,
當「921大地震」發生的時候,
我們可以看到「災難一日遊」的奇怪舉動,事實上,
這種舉動有可能是人們在遭遇了大變動、大災難的時候,
藉由觀看災難,印證自己安全,
把對於「災難」在心理產生的衝擊,緩衝掉。

換言之,人們往往會藉由一些防衛性的心理活動,
來避免自己免於遭受一些衝擊。
例如,一些關於同性戀者的研究指出,
一些同性戀者會有「妄想症」,
他們會認為街上的異性都想佔有他她,
他們覺得這一些異性很不正經,
讓他她產生了不舒服的感覺,
從而抵禦住自己還殘存的異性戀因子,
表現出自己對於同性戀的忠貞。
這或許就是另一種「白夫人妄想被泡症候群」,
讓人想起王爾德這位天才劇作家在《不可兒戲》
(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 中有一段話:

白夫人:「親愛的,該走了,
          我們已經錯過五班車,
          第六班可能會來不及。
          在錯過下一班我倆可就得站
          在月台上被人指指點。」

這一句話很好玩,我稱做「白夫人的妄想被泡症」。
月台上人來人往的人多了,誰理妳。但是藉由幻想和妄想,
白夫人自己建構了一個心理世界,一個符合她預期,
讓她自己覺得舒服和安全的心理世界。

事實上,從心理學上防衛的機制來看《藍色大門》,
我們可以把整部《藍色大門》心理活動捉出來。

孟克柔一直催眠自己:「男生愛女生」

把林月珍介紹給張士豪後,在體育館也寫了這樣的話;
吻了林月珍後,林月珍不理她,孟克柔哭紅了眼,
又在沙灘上這樣的話,或許只是簡單的幾個字,
但是我們不難看出這種深層的心理活動背後的意義,
孟克柔在抵禦自己「同性戀」的傾向,
試圖融入社會既有的架構裡。

但是有趣的是,
孟克柔到底還有沒有殘留著「異性戀」的因子呢?
原先我一直看不懂一幕,就是在沙灘上,
張士豪突然一直「喝水」,眼睛一直瞄另一邊,
還「猛喝水」,讓人一開始就聯想到「性飢渴」之類的場景,
在海灘上,看旁邊,有女人。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孟克柔一直盯著她,
孟克柔的眼神很兇的,有一點血絲,當然可能是沒有睡飽,
直到看到張士豪是要趕快把水喝完,
把保特瓶丟給正在收集的老婆婆,孟克柔才嫣然一笑。

像這種極度深層的心理活動,不細心看的話,
是很難理解和捉出來的。由簡單的這一幕來看的話,
或許孟克柔還殘留有一點點「異性戀」的因子。

接著,孟克柔和張士豪就坐在海灘上的石頭,
孟克柔問張士豪要不要吻她,張士豪慌慌張張,
但是孟克柔好像沒有關係,張士豪表現出「少男的衿持」,
只是摸了孟克柔的手。

接著,就是孟克柔手部的特寫,
請注意孟克柔一直叮著自己的手看,
孟克柔在衡量到底有沒有感覺,
鏡頭的魅力在於只需要特寫,
用鏡頭來說話,孟克柔隨後騎腳踏車出去,去找林月珍。
這幾個場景,把孟克柔的心理活動描寫得很不錯,
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旁白,
不需要太多的對白,就已經交代清楚。

找不到林月珍後,回程遇到體育老師,孟克柔心理防衛機制
又啟動了,開始問體育老師要不要吻她,
體育老師先是教訓孟克柔:
 「妳還未成年,不要盡想一些奇怪的事...」

接著,體育老師就很一直盯著孟克柔,
孟克柔跑了,我個人覺得這一幕滿好玩的,
社會總是存在著一些弔詭的規範,
例如,大學教授不可以和女學生有戀情,
但是幾年後,大學教授和女學生結婚了,
大學時候和教授談戀愛,
以及大學畢業後和大學教授談戀愛,
本質上都是談戀愛,但是社會的規範,讓同一件事,
變成兩件事,體育老師想不想親孟克柔這一件事情的背後,
不也是流著同樣的社會邏輯嗎?

孟克柔不斷的寫啊寫,不斷的自我催眠,背後的
心理防衛機制,以及企圖融入既有「社會規範」的過程,
看得令人有一點感傷,一點點的無奈,
在《藍色大門》明亮的城市裡,又是另一種「心碎似明亮」,
陽光的背後總有些許的陰涼,讓我打了一個哆嗦。
在孟克柔說: 「我看不見自己...」

我有一點鼻酸,在《藍色大門》最後的腳踏車衝刺的時候,
孟克柔好亮好亮,好美好美,但是這種辛酸閃亮的一刻,
我很想哭,我想到了張愛玲的話:

 「現實這樣東西是沒有系統的,像七八個話匣子同時開唱,
   各唱各的,打成一片渾沌,
   在那個不可解的喧囂中偶然也有清澄的,
   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剎那,但立刻又讓重重黑暗上湧上來,
   掩沒了那點瞭解....」

或許,那重重的黑暗正不斷的湧上來,
直到孟克柔離開這個人世。

作家莫耐特(Paul Monette)曾經訴說自己身為同性戀者,
在異性戀世界的掙扎:

 「每年他們都往前躍進,
   留下我在滾滾沙塵中緊閉所有門戶,
   每次都是全新、更嚴重的打擊。
   直到二十五歲那一年,在我認識的所有人中,
   只有我是沒有故事的人。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在我的身上,
   以後也不會有,這是我早就接受的現實。
   密閉空間裡就是這種感覺,只要你在裡面築巢,
   然後又學著將它稱作家,
   自怨自艾就會成為你的氧氣。」

在體育館,那一面被孟克柔寫得滿滿的牆上,
是否就是孟克柔自怨自艾的氧氣呢?相愛是需要運氣的,
在同性戀的世界裡或許需要絕對的運氣。

《流星花園》的花澤類說:
 「小時候有一個朋友教我,當你眼淚忍不住要流出來的時候,
   如果能倒立起來,這樣原本要流出來的淚,
   就流不出來了。妳學會了嗎?」

孟克柔這一隻「流星花園」裡的花蝴蝶,
被林月珍拒絕後,在海灘上哭紅了眼,還在沙灘上寫著:
 「我是女生,我愛男生。」

跟倒立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有異曲同工之妙,
人類藉由一些防衛的心理機制,試圖逃避一些人、事、物。

整部《藍色大門》我個人覺得最值得稱許的是,這種深度的
心理活動,以及這一些心理活動背後潛在的社會意義,
影片花了很多的時間,場景來經營這一些心理活動,
也由於經營這些細節,讓怎部電影有一點「淡」,
金馬獎得不得到青睞,除了是價值觀的取向外,
也考驗著觀看人的背景功力,當然,
我不是說金馬獎不好,有也是妳說的。

「也許是一年後,也許是三年後,
  如果妳開始喜歡這一篇文章的話,
  妳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

因為,妳有多愛師大附中。

最後,我想問的是,在凌晨五點五十五分,
我在台北捷運的車廂裡,我很努力的呼吸,
在有妳的城市呼吸,空氣如此貼近我的細胞,
我們算不算接吻呢?
就像是孟克柔問體育老師的一樣,我們算不算接吻呢?

下次見。

LaZo(程朗)   (1/21/2003 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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