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婚啟事與我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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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徵婚啟事與我的對話
發信站: 小魚的紫色花園 (Tue Apr 13 21:00:27 1999)

        徵婚啟事與我的對話
                                                           -SillyDuck

        ●劉若英一定得是眼科醫生?

          明顯的,電影中所描寫的就醫經驗有違常理,或者說並不典型的。
                從這裡,開始了我對這個問題的思考。

          根據自己對醫學這個社群的觀察,基本上,這是一個相當相信理性、壓抑感性為主的社群,自科學的學問本身到職業人員都瀰漫著排他性父權氛圍的巨大結構,在這裡,分享心靈感受是懦弱的,過分關心別人是不成熟的。

                而就社會結構及社群組成,《不和男孩同一國》的作者-法蘭西斯 ‧康利的描寫是精闢而一針見血的:「大家都以為醫生是超脫名利的一群,其實因為醫生的高收入及高社會地位,醫學院固然收到許多優秀想當史懷哲的青年,但也招收到不少爭名逐利之徒。

               這些人在醫院及醫學院裡的名利競逐,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醫學學術圈吸引了許多天資聰明的人,卻也不乏社會人格不成熟者,雖然聰明卻缺乏安全感……缺乏人際關係的技巧,這個圈子擁有自己的語言,特有的成長過程,瀰漫著自以為是的傲慢心態,強力維繫一個代代複製的傳統。

               在這個系統裡,最重要的教條就是『現狀就是唯一正確的路』」以一個台灣醫學社群的參與者,對這段,絕大部分是加以肯定的,特殊的是,在我們的土地上,爭名逐利或許尚未到你死我活,但人格不成熟卻是殆無疑義,這也就使得杜小姐作為一個眼科醫師,顯得突兀。

          首先,劉若英耐心的,為病人作著淚液分析測試,並且仔細的講解,但這是他工作的最後一天。在台灣,醫生的能力是以看診的人數作指標的 ﹝當然也有像和信醫院一樣的例外﹞,所以台灣有一天看500個的皮膚科、一早上矯正200個人的骨傷科。

                在醫學社群固然不乏立志走出這樣惡劣環境的史懷哲、追尋夢想的可愛醫生,但在「現狀就是唯一正確的路」的教條下,為了社會實踐而走向政治的人會被形容為「走偏了」,為了音樂喜好而成立工作室的人是「意氣用事」,為了專職寫作而辭去醫學中心工作則是「自己個性的問題,遲早的事」,如果劉若英真是醫學社群的人物,那他不僅不會是主流,甚至必定是邊緣。

                離開「唯一正確的路」的理由又並不是主流文化推崇的「公領域實踐」或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想要尋找、探求內心,用生活與自己來相互辯證,這樣的人,在醫界,是不會也不值得被書寫的。

                作者將杜小姐設定為眼科醫生,一則可能是用想像去反諷、期許這個社群的改變,並且反省,二則可能只是藉由對眼科醫生的書寫,反映社會對「女眼科醫師」的想像。在這一點上,的確讓我不解而多生思考。

        ●每個人都是劉若英,誰也別笑誰。

          在片中,不停的在許多場景中,複製著大量的劉若英:茶館的另一個角落;哭泣的公車上、在許許多多平凡的地方。

                剝去芸芸眾生在社會生存所必須的面具,還原到內心,其實人人都是劉若英,誰也別笑誰,他只是比較勇敢,比較直接,比較完整的去實踐。不過,當一個劉若英在為這一切哭泣、傷痛、重建時,另一個劉若英才剛開始他的旅程,渾然未知的打盹中,呈現的是那樣的輪迴,生命無法分享的親身經驗,為每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共同的必經旅程。

                你走一遭,我也要走一遭,說什麼,都是一樣的!

        ●醫學社群裡的女性

          作為「唯一正確的路」裡的女性,奶茶的表演是深刻而逼真的,在每次的爭辯中堅持要說完自己的話,有個完整的道德價值體系,卻又無法解答這個體系帶給他的矛盾,不願承認自己對性別傾向、身體缺陷以及社會階層有著歧視,卻又不肯承認自己如此,只好用言語來補足之間的距離,但說出這些話的同時,表情、動作和言語之間,變的那麼的諷刺。

                可貴的是,作為一個在系統內無法取得宰制地位的性別,反省能力的保存,使他察覺得這之間許許多多的矛盾,而感到無助而驚慌,在真實的醫學社群裡,這樣的感覺更會因為科學、理性的信仰而加強,在遍尋不到答案之際,這樣的問題,最後多是被壓抑而不再提起,與許許多多真正處於這個環境 的女性相較之下,杜小姐是幸運!

          這是醫學社群中男性少能體會,也是非醫學社群少能感受的矛盾與無奈。

        ●恐同、歧視、女性意識的思考深度不足

          片中,杜醫師在徵婚的過程中,快速的、廣泛的接觸了許多「非我族類」,在與他們的互動中,內心經歷的辯證過程是激烈的,因為要徵婚,要一輩子,所以對方必須職業正常、四肢健全、精神正常、性傾向正常、動機正常、年齡正常,典型的愛情政治經濟學,但這一切是報上簡短的啟事中沒有載明的。

                而「我不排斥同性戀」「我可沒說他有病」「你吃檳榔,沒關係」……語意上是「心靈最重要」,沒有歧視、觀念多元而開放,但配合語氣、動作及奶茶生動的演技,這些話真正的意思變成

              「我不排斥同性戀,但是你不要靠近我」「我可沒說他有病,不過我就是這麼想,也不想跟他作朋友」「你吃檳榔,沒關係,這是我一個知識份子對你應有的包容」

               在一個眼科女醫師身上,重複複製了這個社群賴以維生的父權價值觀,再加上身為女性獨特的社會時空條件背景下,形成了這些典型,存在每個人的身邊﹙身上?﹚的恐同、歧視。

          不幸的是,這樣的問題,並沒有隨著公車上迎著風的眼淚而解決,而卻像是金士傑唱的「永遠那樣」。

          與其說這是作者跟劇本的侷限,不如說是現實生活的反應,畢竟每個劇本有自己想處理的事,挑剔劇本,並不是我的意思,在劇本的書寫中找到他想反映的現實,才是身為觀眾的我的目的。

        ●偷窺/被偷窺、正常/變態、脫逃/桎梏 的反省深刻

          相較於前述對「歧視」只是反映、書寫,在「偷窺/被偷窺」「正常/變態」「脫逃/桎梏」這些方面的探討,便顯得深刻而用心。

          藉由身處安全而熟悉的環境,藉由有距離的互相交流,藉由直接而尖銳的問題,奶茶窺視了許多想從報紙的徵婚啟事窺視他的人﹙這在配音員帶著墨鏡的態度最是明顯﹚,進一步的,奶茶也被答錄機一方神秘的聲音偷窺。

          初開始,奶茶的形象是正常的、健康的中產階級,與找尋一夜情、「 pc」工人……等對比,在對話的過程,奶茶心理強烈的價值觀壓倒性的支配著自己,將對方視為非我族類,產生正常/不正常的二元對立,但一個個的「訪視」過去了之後,他越來越沒自信,越來越驚惶失措,正常/不正常的二元對立開始搖動。

                而到了盲眼病人,自閉症患者時,鏡頭集中在奶茶的臉上,我們看到了他自身的反省,被自己定義為「不正常」客體的人們,卻忽然的,是那麼的正常,自己,反而才是不正常的。

               盲眼病人的話是那麼的有力、簡單、真誠,但自己的行為卻經不起這麼簡單的檢驗,在面對地下道中悠然自得吹著笛子的他,奶茶迷惑了,但是他禁不起這樣的反省跟思考,他走開了,沒有答案的走開了,為了他更重要的事﹙這樣的書寫,恰當的反應了一個醫科女性對生命困惑的做法﹚。

              在奶茶,問題沒有解決,在身為觀眾的我們,跟著導演,用力的嘲諷了這個正常/變
        態的二元對立,但當反省到我自己的時候,卻把嘲弄的笑尷尬的停了下來。

         至於逃脫/桎梏,我想,網友patience的書寫是深刻的:「徵婚這個動作並不是要擺脫過去,相反地,他其實是藉著這個動作不斷地去回溯過去感情的美好,給自己很多的機會與空間繼續耽溺在這些對過去的想像中」在意欲揮別過去,以徵婚作為感情結束的形式時,奶茶卻用力的藉由這個過程去回憶過去﹗

               熟悉的約會地點、答錄機的自述反省,和徵婚對象上床以救贖、反省、尋找答案,卻哭泣於絕望之中。網友dnt的書寫也是極為細微的觀察:「從她和心理教授的對話中,我們甚至不難發現她是有點看不起徵婚的﹙「說了你一定不信…」﹚

                片尾她在電話中提到,她不能在繼續面對徵婚對象赤裸裸的呈現﹙因為它沒有相對付出﹚面對盲者時也提到,其實她也很矛盾,因為坐在對面的很可能是要相處一輩子的對象,而她卻以虛假的一面面對他們。在公車上的獨白也提到,有位徵婚者說,您根本是來嫌棄我們的嘛,看看更多人的不幸」藉由兩位網友的觀察,逃脫/桎梏之間的曖昧不明,被看的更清楚了。

        ●自己內心的辯證

          不一樣的人,在看到一樣的影片,也會有不一樣的收穫以及心得,一個想法的形成,是經過許多經驗互相的對話、沉澱而來的,獨特的生活環境,造成我這些想法,不一樣的生長經驗,也會有不一樣的想法,自然對我的說法是未必同意的。

                我自己,最大的曖昧,是對於演員與劇中人的混雜,由於喜愛奶茶的歌,再看電影時,常常沒能把奶茶跟杜醫師完全的分開看,我也不知道這樣刻意的分離是不是必要的,所以在以上的討論中,刻意的保留而呈現著這樣的矛盾及曖昧,不過,我想這也是許多愛影人共同的過程,連1930年代阮玲玉也是在觀眾這樣的心情中成為話題的。

          以上是我個人的一些想法,提供一個醫學社群參與者的觀點,也希望再聽到別的不同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