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如此不可嗎?──《美麗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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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非如此不可嗎?──《美麗時光》
發信站: KKCITY (Sun Sep 22 16:09:24 2002)

甫於真善美戲院獨家上映的國片《美麗時光》(The Best Of Times,2002), 乃是張作驥的第三部電影作品。與張作驥過去的作品一樣,魔幻與寫實仍是其作品的構成元素。詳言之,片中客家話、閩南語以及江西腔交錯發聲的破舊大宅院、濃厚的人情味與沉重壓抑的人際關係,構成了本片的寫實部分。

        相對於寫實,與小傑(高盟傑飾)有關的一連串心想事成、兩座魚缸的相似巧合、片尾的兩種結局∕重來一次,則是魔幻、想像與非寫實的部分。這樣的魔幻寫實,造就了豐富的內涵與奇特的理解震撼。而對我而言,重點在於:全片所講述傳達的,到底是什麼意念與思想?

撇開導演的主觀構想,在我──一位有著自我認知脈絡的觀影者──看來,本片乃是一部向自我提問的電影,而所提出的問題就是:「非如此不可嗎?」。

        由劇情我們可以得知,本片片中所出場的所有人,都有自己所執著的人事物。舉例而言,小傑執著於自魔術、亮槍恐嚇中所獲得的自信心與自我價值,小偉的姊姊小敏(吳雨致飾)執著於不讓男友阿哲(曾一哲飾)擔心,小傑之父執著於反攻大陸回鄉之夢,小偉之父執著於發財;

        而即使是在片中看來最溫和的小偉(范植偉飾),也有其執著之處:他溫和但固執地自稱自己是「很快樂」的人,只是有時會遇上不如意而已。的確,事實是:每個人都不免自我認同──認同自我的現況,不管是事實的或想像的──畢竟改動內心與外在現狀,「看來」「似乎」是那麼地困難。

        所以罹患癌症的小敏說:「人啊最好是要去學著習慣。」而個性和善的小偉雖然憤怒於愛找他碴的小混混,也終不能免於去「習慣」這些垃圾。

然而,執著於認同、習慣於現狀,真的是好事嗎?導演顯然不作此想。在揭露片中所有人的執著∕認同之後,本片進而開始描述執著∕(單一式)認同的弊害。

        舉例而言,小偉之父一生都執著於靠賭博發財,於是不僅賠上自己的人生,也讓自己的兒女們活在一個貧窮破碎的家庭。小傑之父則執著於反攻大陸之夢與軍人剛硬的脾氣,終不免讓妻子落跑,也不免在時代之輪的不斷轉動中,嚐受被自己所認同的事物與夢想──中華民國政
府、反攻大陸──所背棄的悲哀滋味。

相對於父執輩的執著,小敏與阿哲的執著固然在愛情方面,卻也遺留下一生的思念與哀愁。當小敏一得知自己即將因血癌而死,就為了要阿哲好好活下去的理由,而寧可與阿哲分手。

        而海(殺氣∕溫柔)一般的男子阿哲,雖然曾混過黑社會,逞兇鬥狠過,但由於對女性(母親、情人)特別溫柔、順從的緣故,有著纖細的一面,於是只有默默接受小敏的決定而未曾反對與掙扎。而就是在兩人不同方面的執著下,他們終於不能好好地在一起渡過小敏的餘生,殊為可歎。

至於小偉與小傑,則是執著∕單一式認同的弊害的放大與極致例子。前面已經提過,小傑其實是一位缺乏自信而渴望自我價值的少年。因為缺乏自信而渴望自我價值,所以他靠著變魔術來獲取自信,而在獲得槍支之後,他則開始以亮槍恐嚇的方式來獲得自我價值。

        不過,在一次收帳事件中,由於不斷地被拍頭羞辱,他終於開槍射殺一位黑道老大而釀成大禍。在逃亡的最後,小傑與小偉在逃亡路線上起了爭執,而順從小偉所執著的逃亡路線的結果,則是小傑被槍殺。而自我生命、未來所有可能性的完全被剝奪,的確可以說是執著的弊害的最明顯例子。

面對劇情與人生中這麼多的不如意,我們的確不禁要問:「非如此不可嗎?」是什麼樣強烈的力量,促使他們∕我們一定非得這般那般不可呢?不這樣那樣,他們∕我們就一定會死、會痛苦不堪嗎?

        或者,事實是,固執於某些我們的習慣與認同,反而會讓我們跳脫不出狹隘的人生(小偉父、小傑父),讓我們留下一生的遺憾(小敏、阿哲),甚至於讓我們遭遇大禍(小傑)?確實,我們必須要有自我認同,否則我們在面臨選擇的(瘋狂)時刻時,就會無所適從。

        畢竟,我們的確沒有任何理性的基礎,來計算我們最好的選擇與選擇後的結局是什麼;於是,我們就只有選擇我們最習慣、最感親切的選項,而那就是我們的認同。所以,自我認同∕執著於某些人事物,其實是尋常的。而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認同與執著,這也是合乎人情的。所以在片頭,小敏就覺得她所描繪的海是生動的,而小偉則認為小敏所描繪的海死氣沉沉。

然而,問題仍然在於:我們既然不可能不要執著∕認同,而單一式認同又會帶來生命的狹隘,那麼我們到底該怎麼辦呢?導演在片尾的魔幻想像中,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解決之道。

        詳言之,片尾小偉與小傑兩種不同的逃亡路線,造就了兩種不同的後果。第一個逃亡路線∕後果(小偉執著於自己建議的逃亡路線)是小傑被槍殺身亡,而第二個逃亡路線∕後果則是小偉採取了兩個不同於第一次結局的步驟(拿起棍子幫小傑脫困、採取小傑的逃亡路線),而後被追到黑臭排水溝,最後則縱身躍入一般人根本不會想跳下去的臭水溝中,卻發現黑臭水面下的世界,竟是魚兒游來游去的美麗世界!

        在此魔幻部分,導演正是要對我們強調「另類選擇」與「變動認同」的重要性。詳言之,相對於已然習慣的認同與選項,若我們能採取與以往迥然不同的路徑,我們豈不是就能跳脫既有的生命框架?也許結局可能更不好,但如果現狀已然極為險惡或令人厭膩,我們為什麼不發揮好奇心、冒個險去試試別的道路呢?真理、道路、生命豈只一種樣貌?

在我看來,《美麗時光》的內容大旨,正是於片尾部分完整浮現出來。相對於本片前段所描繪的單一式認同∕真理∕道路困境以及壓抑無趣的生命,片尾的美麗水世界則揭示出,不∕美麗時光就繫於我們的一念之間:在面臨選擇時,我們是要因循苟且,強迫自己習慣既有秩序,還是願意好奇、冒險而「作自己」、「搞生活」?

        確實,只要我們成功地發動內心「世界革命」,開啟心中深鎖大門,廣納其它可能性,進而認同一種變動的認同觀,那麼我們的生命就會變得豐盈而自由。看,獲得了「世界革命的力量」的小偉與小傑,不正是在象徵豐盈生命的美麗水世界中,享受自由自在的變動與逾越∕愉悅嗎?

政小四 91/9/22
〈非如此不可嗎?──《美麗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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