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觀後感-金馬獎入圍最佳影片之二

作者: lovechang (雪山白鳳凰) 看板: movies
標題: 「海上花」觀後感(部份)
時間: Fri Oct  2 02:46:32 1998

由侯孝賢導演，梁朝偉、羽田美智子、劉嘉玲、李嘉欣、高捷主演，並獲選為代表台灣參選明年度奧斯卡外片獎，號稱耗資八千多萬的年度大片「海上花」，於今晚舉行首映。本人對此片期待甚久，有幸一睹為快，以下謹以純觀眾身份發表部份感想。

「海上花」描述清朝時一群上海高級妓女的故事，全片完全重現當時上流物質生活環境的氣氛，妓女們和她們的恩客，穿著手工精繡的華服，談笑於陳設考究、佈置奢華的空間，你可以想像一下在鹿港辜家(現稱民俗文物館)和台灣民俗村那些豪華建築中生活，就完全和影片中一樣。

從大型家俱：床、桌、椅、門窗、鴉片床、梳妝台，到小擺設如洋燈、花瓶、暖手爐、西洋時鐘、碗盤杯匙，還有搭配的桌巾、床帳、窗帘、門簾、椅搭等，無一不精細華美，令我這愛好古文物的人看得眼花撩亂，恨不得變成影片中人跟他們一起生活。   :)

綜合以上所言，本片的美術設計復古的功力一級棒，絕不輸「鐵面人」「浮生一世情」(安娜卡列妮娜)「危險關係」等外國古裝片，而且這麼精細的東西只能在大銀幕上才能看個一清二楚，所以如果對這個有興趣的影迷一定要去電影院看。  :)

至於演員方面每位女主角的造型都美得一塌糊塗，其中李嘉欣和潘迪華的表現極佳，李嘉欣在此片的演出，證明了她是有演技的演員，將黃翠鳳的精明、自信、厲害詮釋得非常成功，她的演出讓我聯想到「紅樓夢」裡的王熙鳳。

至於演她老鴇的潘迪華能伸能縮，面對女兒指責的低聲下氣、和女兒計較、向客人要錢等完全就是一副老鴇子的嘴臉，再加上外型也很有說服力，兩人的對手戲十分精彩。

另外全片的演員演技層次相當整齊，讓人看起來順暢舒服，不像以往台灣片用一些非職業演員，演技固然"清新自然"，但是演技節拍總好像無法一氣呵成，而是一段一段的。另外個人也覺得陳寶蓮的配音演出很好(替羽田美智子"小紅"配音)，不論是生氣或求情，不知為何就是有一股風塵味。  ^_*

以上是「海上花」頗值得推薦的部份，這部電影當然也有缺點，但是看在難得國片有這麼一部有誠意、大製作的電影，值得國人支持，因此缺點就等它下片後再貼出來好了。

最後提醒大家，要看之前一定要先睡飽，看電影時我左右兩部的男士都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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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ovechang (雪山白鳳凰) 看板: movies
標題: 【海上花】觀後感-金馬獎入圍最佳影片之二
時間: Wed Dec  2 23:38:56 1998

導演：侯孝賢
演員：梁朝偉、羽田美智子、劉嘉玲、李嘉欣、高捷

先前看過「海上花」首映後，我寫了一篇不完整的觀後感。現在再看第二遍，又有一些新的想法。第一次看時覺得滿沉悶的，甚至有點想睡覺；但看完第一遍後，我又看了很多關於本片的討論與相關資料，在看第二次時，從電影中發現了許多細微的趣味，所以看第二次時反而不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了。  :)

「海上花」是一部導演絕對強勢的電影。一般的電影可說是集眾人之力大成的結晶，就連王家衛，如果沒有杜可風的攝影，沒有梁朝偉、張國榮、王菲、金城武等極具個人特色與魅力的演員，其作品也要減色三分。

但是侯孝賢不需要這些，他極專制的掌控了所有的元素，所以不管他拍什麼題材，在動也不動的鏡頭之下，看起來都是一個調調。演員在他來說，只是用來表現他想表現的感覺，所以他不需要演員的演技或外型，他只需要演員自身的味道對了他的味就好，所以職業演員和非職業演員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雖然在「海上花」裡，侯導用了張愛玲的原著，因為他被原著中那種愛情的趣味吸引，但是拍出來的跟「海上花」原著幾乎是兩回事。他只是借用清末上海長三書寓的背景，但是拍出來的是屬於生長於現代的侯式的愛情和人生觀。

我們過去所讀的高陽筆下的「胡雪巖三部曲」中的長三書寓，其中的妓女和恩客的往來，長三書寓玩的那一套規矩；張愛玲筆下慣有的人性曲折，中國人特有的人情世故、酬酢往來；甚至過去一些電影，如胭脂扣描寫的妓院風情，此片幾乎不存在。他用了許多大牌俊男美女明星，但是他她們的個人特色全部不見發揮，在這片中他們全部是導演的棋子，任導演擺佈。

所以這部電影完全是在看侯孝賢。他把複雜的原著簡化成三條線：王蓮生(梁朝偉)、黃翠鳳(李嘉欣)、周雙珠(劉嘉玲)。侯導拍了許多之後又簡化，結果是黃翠鳳線中的錢老爺(謝衍)不見了，羅老爺(高捷)變成黃翠鳳的應聲蟲，只看到他一直在花錢。

周雙珠線中的鴇母只有一場戲，雙寶也幾乎不見，觀眾不知道為什麼雙寶和雙玉會結下了樑子，要勞煩雙珠一而再再而三的排解。剩下的王蓮生線，沈小紅姘的戲子(張瑞哲)只剩最後一場沒有台詞的戲。

這樣劇情不連貫的戲，觀眾如果沒有看過"本事"，天知道這些穿著華麗的男女是在幹嘛。這樣的例子有許多：

1.王蓮生是一位來自廣東的洋務官員。所以劇中他每當要說內心話時就改說廣  東話。問題是小紅也會說廣東話，這就滿離奇的，可能小紅也是廣東人，或是四五年枕畔耳鬢廝磨下來，學會了廣東話，哈哈。當然看過製作書的都知道這是為了配合梁朝偉而改變的，不過光看電影誰知道王蓮生是廣東來的，只知道他要調去廣東。

2.周雙珠是鴇母的親生女兒。(第二遍我才從洪老爺的台詞"幸虧妳不是討人，否則她也要不尊重妳"當中知道，不過對於不知道"討人"是啥玩意的觀眾就沒輒了)

3.翠鳳小時候因反抗鴇母，吃了大量的生鴉片自殺。這要看過製作書才知道，劇中只有一處點到：諸金花(伊能靜)來向翠鳳訴苦時，翠鳳說妳可以吃鴉片，此時翠鳳的鴇母黃二姐(潘迪華)走來說道：妳把妳那一套教她是沒用的。由此段劇情襯托出翠鳳的個性剛強。

4.本事中有提到翠鳳雖然贖身的事都叫羅老爺為她打點，但她其實是喜歡錢老爺。還有當贖身事全部辦好後，羅老爺懷疑自己花的錢太多，被翠鳳當凱子耍，此時翠鳳身穿孝服，演一齣要守三年孝的戲，讓羅老爺疑心全消。這兩段全部不見。於是可惜翠鳳的靈活手腕觀眾全部無從得知，只看見她罵這個罵那個的酷勁。

5.本事中說洪善卿(洪老爺)是開蔘店的，兼替王蓮生跑腿辦事。周雙珠寓等於是他的副業辦公室。這點只看電影完全看不出來。只看到每次眾老爺喝酒時他嚷嚷得最大聲：吃老酒! 吃老酒!      :)

6.雙寶的戲被剪了很多，觀眾看不出來雙寶有什麼地位和雙玉爭這個爭那個的。

所以對於不了解長三書寓的相關事情(例如為什麼妓女要叫先生、還有討人、清渾倌人，客人娶了妓女後為什麼妓女還要住在書寓等)，又沒有看過本片相關資料的觀眾，對於一部沒頭沒尾，劇情又交代不清的電影，實在是很無趣的事。

先前版上有人說他去看電影時，等 End 後，觀眾紛紛說：「什麼？就這樣沒了？」我看第二次也聽到同樣的聲音：「啊？沒囉？」

綜合以上所述，我認為，在我心目中一部真正好的電影，應該是只靠電影本身，就可以感人，不論這個觀眾是什麼樣的背景、什麼樣的文化，只要透過這電影，他就可以在心靈上有所感觸。例如最近的「美麗人生」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接下來談談我看第二次時，發現的一些新趣味。
本片海報上印著張愛玲在「海上花」書中序文的一段文字：
「中國的宗法社會裡，愛情是從來不被張揚的。
只有妓院這個邊緣的角落還有一點機會。
在這裡，男人順從的是女人的規則。」

電影中對這種情調主要是由王蓮生這條線表現。於是第二遍我看到了王對沈的低聲下氣，沈藉著一隻翡翠簪子揶揄王買東西給張蕙貞(魏筱蕙)，王大氣也不敢吭一聲。沈有了新歡後對王的冷淡，對王的關心彆彆扭扭。

張雖知沈姘戲子，但言語中欲說還休，讓王似乎心裡有數自己的女人搞外遇，卻要從自己的外遇去得知的言語趣味。揭穿小紅姘戲子後，兩人在愛情的地位上強弱易勢，王娶了張但又對小紅餘情未了等細膩的趣味。

梁朝偉是盡量在演了，不過在侯孝賢的風格下，連他最擅長的眼神戲也幾乎被削減到零。只看到一個從頭到尾的苦悶的王蓮生。

羽田美智子在外型上很有說服力(我認為比長得很現代感的張曼玉適合此角)，可是不知是否因文化的隔閡或是導演刻意不教戲等不為外人所知的原因，她的演出總讓我覺得距離沈小紅的軟弱、依靠愛情和耍賴甚至刁蠻，總是差了一點。反而陳寶蓮的配音，帶著鼻白、軟軟的上海話，演出了妓女的風情。但是和羽田的演出是兩回事，很硬生生的隔閡。

另外還有序場老爺們喝酒，徐明的台詞"舔眼睛"和一個老爺與妓女談到沈小紅打張蕙貞的反應也可以感覺，這些男人被妓女吃得死死的。

翠鳳的強勢可能是令觀眾精神為之振作的時刻，尤其是看到艷光四射的李嘉欣。她和潘迪華一來一往的戲，一下是她教訓老鴇養小白臉，一下是老鴇罵她向著外人，兩人旗鼓相當。然而翠鳳還是勝利了，君不見她的贖身價只得一千元，老鴇子一塊錢也多賺不到。

潘迪華的演出很能夠吸引觀眾的目光，她在翠鳳面前其實是弱勢的，但又不願完全屈服；面對客人要錢時的老鴇德性；在其他討人前的威風，潘迪華都掌握得很好，不知為何會沒有入圍金馬獎。伊能靜和潘相比，有雲泥之別，伊能靜的演出只讓人覺得她把台詞說完，該做的表情做
完，然後一鞠躬下台。

最可惜的是羅子富的戲被剪掉太多，因此翠鳳如何在客人面前耍手腕我們完全看不到。當然高捷在本片中也就沒什可表現的。

接下來談談周雙珠。雙珠的戲我看第一遍時覺得最無聊，看第二遍時卻在此發現最多新感覺。像她和洪老爺之間，相互了解彼此個性最深，卻不會有什麼結果的那種氣氛。還有他們兩個運作之下的黑幕。雙玉和朱淑人鬧翻之後，洪老爺做調人，要淑人拿五千元給雙玉贖身，五千元給雙玉辦嫁粧。

當然雙玉是不可能嫁給淑人，因此淑人問了兩遍：「雙玉嫁給那個？」洪老爺回答：「嫁人
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雙珠一句話不吭，只坐在後面抽煙。一萬大洋到那裡去了？雙玉要嫁給誰？凱子你甭管這些，只管拿一萬塊錢來擺平這桃色糾紛就是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雙珠是鴇母的親生女，講話有份量，所以她說的話雙玉雙寶都很服貼。而雙珠也總是四平八穩的，不論是在應酬場合，她總是該笑的時候絕不忘記笑，老爺們講話時她也專注的看著，並適時對老爺們講的話作出適當的反應。另外雙珠也是唯一沒有感情牽扯的妓女。其他我看出來的還有雙玉剛開始時髮型有瀏海(清倌人)，後來和朱淑人相好後瀏海就沒了(渾倌人)。

本片全部在搭景裡拍攝。除了極少數幾場戲之外，景深也只限於一個房間那麼大。不管是沈小紅、張蕙貞、黃翠鳳、周雙珠的房間還是老爺們喝酒划拳的房間，所有的故事就是在這些房間裡發生。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只有人事的變遷和感情的變化，和房間裡精美的擺設一樣的，都是屬於那個特別的範圍的東西。一個鏡頭到底的手法，更加強了侷限感。

導演刻意以生活化的方式處理一些衝突場面，(例如雙玉餵淑人吃鴉片的戲和如花餵十三少吃鴉片殉情的戲相比)拉遠了和觀眾的距離。於是美則美矣，「整個的花團錦簇的大房間是一個玻璃球，球心有五彩的碎花圖案。」觀眾們「都是小心翼翼順著球面爬行的蒼蠅，無法爬進去。」

至於戲中的美術設計是絕對一等一的好，好在考究、細膩、有充實感，演員在其中就像是真的生活在那裡，而不是在佈景中演戲。我認為是國片有史以來最佳的古裝電影美術設計。

有人把此片拿來和李翰祥電影相比，個人覺得李翰祥的電影美在大方有氣派，「海上花」美在極細緻。這也是本片中我最喜歡的部份。另外片中的燈光、攝影、音樂都做得不錯，至於編劇從片段中看來也是好的，只是導演剪得很兇，看不出整體性如何。「海上花」是我認為所有入圍影片中整體搭配最佳的片子，因此我把一票投給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