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赤裸地面對死亡

發信人: Mauyoah.bbs@bbs.thu.edu.tw (看不見的城市), 看板: movie
標  題: 【生命】：赤裸地面對死亡
發信站: 東海大度山之戀 BBS 站 (Sat Nov 20 13:13:01 2004)

There are moments in our life when even Schubert has nothing to say to us……

                             ~ Henry James ”The Portrait of Laby ”

            …生命中總也有甚至連舒伯特都無聲以對的時候…

前言（不重要，可以略過。）

我還記得那個夜晚。被聯考壓迫、不知死活的我，總是在半夜偷偷爬起來到客廳（也是全家唯一的）電腦玩星海爭霸※1。

那一天也不例外，等家人都入睡的深夜，我玩到一半的時候，螢幕的畫面突然消失了－－我下意識的反應那是因為斷電的關係。

桌子、我坐的椅子突然劇烈地搖動。我馬上蹲下來扶著牆壁，想著：手扶著牆壁應該就沒事了吧？誰知道，連牆壁也開始晃動－－

那時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

『連牆壁都搖成這樣，那我要依靠什麼？躲在哪裡？』

1. 99年九月二十一日台灣發生了大地震。2455人罹難。
2. 這只是數字而已，對妳/你來說沒什麼感覺吧？
至少，我是這樣覺得。

地震發生這件事對我來說，不過是半夜偷打電動被打斷虛驚一場全家驚醒互相看一下有沒有事然後繼續睡覺隔天繼續重複無聊單調的學校生活被考卷學科壓著走路。

新聞記者總是問『你現在有什麼感想』之類的智障問題
看到九二一大地震的新聞只想轉台－－因為沒有新鮮感。

死了多少人，根本不干我的事。
我還是要準備聯考啊。我還是要看書、我…

她們的家人全部被埋在下面。全部。
那怪手不停地挖著：
挖到十層樓的深度的時候，還挖不到就把土回填。
怎麼決定要挖哪裡？直覺。占卜。親人托夢。

震央，南投縣國姓鄉14戶39人全遭掩埋。
是啊，又是數字。而且看起來不多嘛。

…那你可以去現場看看，那個原來生機盎然的地方變成什麼樣子。
有一個名稱很適合它。簡直就是為了形容這種慘況而存在的詞－－

「地獄」。

2『如果挖不到爸爸媽媽的遺體怎麼辦？有沒有想過？』

『一定會挖到啦。一定。』

妳怎麼會有那種信心？…那不是「信心」吧。
那只能稱為「在絕望中、唯一支持我們活下去的信念。」

如果沒有呢？如果不管怎麼努力就是沒辦法呢？怎麼挖都挖不到？
那只能說：『這一切都是命。』然後苦笑。

……

如果祂真的存在的話，祂為什麼要讓這種事發生？

3人，是孤獨卻又極端渴望被愛的生物。
當你憎恨（迷戀）誰的時候，
很奇妙地，你也希望那個人恨（愛）你。
最讓人不能忍受的狀況是：
你非常愛（恨）對方，而對方完全沒有感覺。

我們需要同伴－－愛人也好，仇人也罷；本質上是一樣的。
我們需要對象－－
買花送妳的人，對你撒嬌的人，摸摸妳的頭，說好棒的人，
陷害你、設計你、讓你招受不白之冤的人…

如果我們失去了對象呢？－－『這筆賬要算在誰頭上？』
為什麼是他們？
為什麼一樣在這個島上，我們活了下來，他們死了？

「集集大地震之震央位置靠近雙冬斷層（向北延長命名為大茅埔斷層），因此有些學者認為集集大地震可能是雙冬斷層之重新活動所引起；但更多的地質學者利用野外調查中實際觀察，發現車籠埔斷層之東側相對於西側抬高了1～4公尺，為一個逆斷層，其破裂長度超過八十公里。

車籠埔斷層所經過的鄉鎮、城市都有嚴重的災情；加上該斷層面向東傾斜而與震源位置相近的特性推斷，此次大地震極可能與車籠埔斷層發生錯動有關；更有一些學者認為九二一集集大地震主要是由車籠埔斷層及雙冬-大茅埔斷層同時活動所引起。積蓄已久的壓力在兩大斷層間大量釋放，而造成地表多處崩裂。」

不要告訴我這些東西。
請告訴我，為什麼我們活了下來
而他們死了。

4『請原諒媽媽的自私，媽媽真的不知道會發生地震啊。』

在那次地震，母親失去了她的小女兒。
…請妳不要自責。那不是任何人的錯。真的不是。

『如果那個時候我陪著他們…』

『如果那個時候我有辦法…』

『如果我和他們死在一起就好了。』

『如果沒有發生地震…』

它的確發生了。
沒有「如果這樣、如果那樣。」那都是折磨自己的想法。

『你以為說不去想，就不會去想了嗎？』

妳只能去接受那事實。

難過、痛苦、沮喪、憂鬱、憤怒、背叛、遺棄、麻痺…
請妳努力地去感受那些情緒和絕望，然後接受它。

他們死了，而妳活了下來。

『他們真的離開了我，永遠不會回來。』
赤裸地面對死亡，之後好好地活下去；
連他們的部分一起活著。

『我要去哪裡呢？我的家人都離開了，我活著有什麼意義？』

5  我看著螢幕上的嬰兒，悸動著。
那滿身是血、光滑的小動物，剛剛從母親的體內來到這世界。

我知道，身為男性的我，永遠只能讚嘆女性的神聖地位－－
孕育生命的奇蹟。我一輩子也做不到。

他們的死亡帶來了他的生命。
繼承了死去了人們的血脈，那嬰兒放聲大哭。

我知道妳一定不同意我的說法。但是請妳聽我說：
『所有的生命，都是受到祝福而來到這世界的。』

我知道妳一定不同意，但是我相信。
請妳也相信，我們都是受到祝福和期待而來到這世界的。

『活著有什麼意義？』

『愛我的人、關心我的人都死了。』

『我從來沒有被愛過。』

『我爸只會打我和喝酒，我媽只會哭。』

『沒有人了解我。』

『如果我死了，對這個世界來說沒有任何差別。』

『你們是絕對不會懂的。我的痛苦…』

                                         『死吧。』

                     你/妳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蹟。

                     請你相信，你是受祝福的。
                     請妳相信，妳是被愛的。
                     請你相信，你存在是為了自己。
                     請妳相信，妳沒有他也沒關係。
                     請你相信，你以前所作的一切抉擇都是好的。

請妳相信：「我們活了下來」這件事本身就值得感激。

畢竟我們每天都在死去。一點一滴地死去。

請你相信－－你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就是現在、就是這裡。

"And I am not frightened of dying, any time will do,
 I don't mind. Why should I be frightened of dying?
There's no reason for it, you've gotta go sometime."※3

『我不畏懼死亡，任何時候離開都可以；我不在乎。
我為什麼要害怕死亡呢？
沒有任何理由的；你總有一天要向這個世界告別。』

我希望，我可以活到那個時候－－
我的使命，我來到這個世界要完成的那些事情結束。

                                    那你呢？

6 妳問我在這個島嶼上幾年前發生了大地震
對妳來說有什麼意義？

我不知道。

妳當然可以買爆米花可樂走進電影院坐著看了兩個小時的電影然後走出來向旁人炫耀說我沒有哭耶還好嘛沒有很感動啊。

我只能說，我覺得這樣的妳，心中有一部分死掉了。
電影本來就是很主觀的東西，沒有什麼標準答案。

而這也是我不能告訴別人生命「好看」的原因：
那些都是真實的事件耶。妳覺得這部電影「好看」？

我能回應妳的只剩下沉默。

7『生命，無非是苦。』
在菩提樹下的你，為蒼生留下了淚。

請告訴我，
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值得追尋的東西、值得犧牲去換取的意義。
－－我想相信。

7 儘管許多人批評這部片子剝削災民的生命經驗作為賣點，
我寧可認為這是「救贖」－－
以藝術的形式呈現，台灣人的集體療傷過程。

『悲劇，是對行為（動作）的一種模仿。以嚴肅、完整、縝密的形式呈現；用藝術修飾、美化言語…透過動作，而非言說；帶領觀眾感受「恐懼」與「同情」這些情緒，進而達到洗滌心靈（昇華）的體驗。』
                                             ~亞里斯多德，【論詩】※4

面對這樣巨大的災難，我們能做什麼呢？
承認自己的渺小無助，認清我什麼都做不到的事實－－

我能做的，只有專心地活著。

--------------------------------------------------------------

1：【StarCraft】，我高中時期瘋狂迷戀的一款即時戰略遊戲。

2：詳細人數我不確定。如果有錯，煩請指正。

3：這段歌詞出自The Great Gig in the Sky/【Dark side of the Moon】
（Pink Floyd，1973）

4 ：英譯原文為 ” Tragedy is an imitation of an action that is serious ,
complete ,and of a certain magnitude; in language embellished with each
kind of artistic ornament … in the form of action , not of narrative ;
through pity and fear effecting the proper purgation（catharsis）of
these emotions.”
                                                ~ Aristotle/【Poetics】

原文發表於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kidjerry/
3/1242506465/200411200024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