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 題: [轉載] 關於雙瞳的典故 I
發信站: 關豆門 (Sat Nov 23 04:48:58 2002)
【 以下文字轉載自 Ton 討論區 】【 原文由 deepblue 所發表 】
因為看後有興趣於是做了點小功課 查了一些跟電影『雙瞳』有關的典故
原因當然是電影最後那令人費解的四字『有愛不死』！
不過道教思想這脈絡實在不熟 無法深入講的細一點
僅能隔靴搔癢，自娛娛人一番..希望能提供些不同面向的欣賞角度
主要是『雙瞳』跟唐代傳奇中之間的一些關連
在唐代牛僧孺所著之《玄怪錄》中首篇『杜子春』的典故
另外北宋李昉等集唐代傳奇所編著的《太平廣記》中，
於該書卷十六，神仙十六一篇也記載了相同的故事
而在明朝馮夢龍的《醒是恆言》中，該書卷三十七 『杜子春三入長安』
有更為細緻且在道教思想教說上色彩更為鮮明的延伸與改編
這應當算是中國文學史與戲劇史上相當著名的典故
我大致摘要馮夢龍的版本，有興趣看原著者可用google查詢
大陸有不少網站將許多文學典籍全文放在網頁上，相當方便！
故事內容主要是敘述在隋代開皇年間，揚州內有一位名喚杜子春的年輕人，由於生性豪奢揮霍又不務正業，將祖先鹽商營運所積累的偌大家產敗盡，只好散盡家當奴婢，與妻子另擇居凋敝陋屋，並期投托長安城祖居附近親戚借貸以度日。
然子春敗家子之惡名昭彰於外，眾親戚料定若借錢與他必定有無回，故盡皆予以回絕。失望之餘，於西門遇得一奇異老者慷慨解囊，竟願相助以三萬兩，子春欣喜而收之，復歸楊州。
但畢竟生性難改，不出兩年揮金如土的日子杜子春便又將錢財蕩盡，回長安又飽受一番親戚的冷嘲熱諷，其後西門老者又予其十萬兩花用。然第二次杜子春卻又忘卻老者的囑咐，三年後又用罄。
最後西門老者再一次地與其三十萬兩，這次杜子春終於記得教訓，且這些年來大興大落周遭人富時攀奉，貧時鄙棄，讓杜子春嘗盡世間冷暖。在完成與老者間之協定--贖回祖上鹽業資產，於當地大興義學，義田，義莊以救孤苦老弱顛沛流離者--之後，與老者相約華山雲台峰老君祠。
年餘後，杜子春單赴華山與老者相見，已報其恩。老君祠中老者身著道服，看似得道中人。老者要其於祠中藥鼎旁盤坐一夜。並囑咐無論看到任何鬼怪異象，發生任何事皆不得出聲。老者走後不久，杜子春即遭遇各種奇異事物，甚至妻子當其面前遭受拷問施虐，杜子春也噤聲置之不理。不久後神怪將其砍去首級，魂魄被帶至陰曹地府受盡折磨，杜子春亦忍之。
其後又轉生至一王姓人家為女娃，自小啞不能言，及長，出落的漂亮。與一盧姓青年結為連理，並生有一男。
忽有一日丈夫抱著幼兒玩弄，問其妻子（杜子春）兒子生的好看否？七子笑而不答。丈夫怒道：『我與你結發三載，未嘗肯出一聲。這是明明鄙賤著我，還說甚恩情那裡，總要兒子何用？』說罷便提子二腳，望石頭上一砸，頓時血肉模糊。杜子春愛子心切，心頭一痛，忘了老者再三的囑咐而叫出聲來...此時藥鼎冒出火光，險些連祠堂一同燒掉。
老者這時出現搭救自幻境中乍醒的杜子春，並嘆到：『人有七情，乃是喜怒憂懼愛惡欲。我看你六情都盡，惟有愛情未除。若再忍得一刻，我的丹藥已成，和你都升仙了。今我丹藥還好修煉，只是你的凡胎，卻幾時脫得？可惜老大世界，要尋一個仙才，難得如此！』
至此的內容大致與《玄怪錄》和《太平廣記》相仿，唯有在結局上馮夢龍的版本與前兩者大不相同。在前兩者故事中，杜子春事後有再次返回雲台峰，但已渺無人跡，只得飲恨而歸。而在馮夢龍的版本中，老者要杜子春回家潛心修道，養性以斷七情。三年後返回華山，不僅修得正果，且澤及妻子一同得到成仙，算是喜劇收場。
文末並有道教出世思想相當濃厚的教說意味，叫人忘卻世間慾望，修身以求正道。不過大體上，三個版本都可發現一極為重要的現象：即七情之中，唯『愛』者致難斷絕。
而這，正好是為何電影最終會打上『有愛不死』的關鍵！
其實可以發現，電影中的許多觀點是要倒過來理解的
我們可以試著將『雙瞳』中所發生各種離奇的"靈異事件"，比做杜子春所看到的各種鬼怪異象（建議先看過馮夢龍原著，很白話，好懂！）或者說，『雙瞳』是杜子春故事的現代版變奏曲，則不難理解梁家輝所演的黃火土，其所視所為是可類比為杜子春的立場的謝亞理，則不妨比之為典故中的煉丹老者--即太上老君（不過編劇畢竟不是沒創意地照抄原典故，再者還有黃大仙的脈絡加進來）
劉若英所飾演的蔡清芳則是馮夢龍原著中，杜子春妻子韋氏，小女兒美美則更好懂了--杜子春的前世王氏女子，如此類比其實有點逆推的意味.....
首先，這樣便不難理解黃火土一角壓抑情感，不甚愛理人，自虐/自我保護的角色性格的設定，最好的證據便是最後那場在真仙觀與謝亞理的對手戲，大腿被射一槍的黃火土，不是道出： 『...我妻子女兒都可以不管，同事袍澤之死都可以不顧....』
女兒發生被挾持的事件之後的黃火土，開始壓抑/斷絕情感，我們不妨說，陰錯陽差，黃火土成了現代稍加改版變化，正歷經各種"幻象"，而不欲/不能表達情感（無欲）的杜子春
這裡，電影暗喻第一件事：我們所處的世界只是幻象，其次，中研院學者盛老師(郎雄）指出得到成仙必經過六道輪迴，寒冰獄，煉火獄，抽腸獄，剜心獄，拔舌獄，最後第六道輪迴即是升天得道。
宋代黃裳--香港黃大仙在得到成仙之前，曾透過斬殺人魈，即半人半鬼，在道德上有所虧欠的人，藉由這些"鬼"的墮入地獄，使自己得以昇華進而成仙，或許有些人覺得無法理解，何謂"半鬼"？且若有所謂的"半鬼"，那也有"全鬼"摟？且這些受害者不是"人"嗎？且所謂的輪迴，地獄，不是死後才有的是嗎？
其實，不妨倒過來想....
這裡，電影暗喻第二件事：我們所處的世界與地獄等同/並行
刑案的當下即地獄，再加上一條思路佐以思考便更容易理解
杜子春在藥鼎旁所經歷的幻境中，預見大蛇狼虎，金盔將軍，雷電大水，被殺，由夜叉領至陰曹地府，之後又轉生投胎，這些既現實又帶有神話色彩的現象全發生在"一次經歷/幻境"裡。
如果說我們（或電影中）的現實世界也是這"一次經歷/幻境"，則人與"半鬼"或"地獄"共處有何不可能！？
最後，謝亞理的舉止也點出了何謂『成仙』或『得道之法』
在劇末，謝亞理不是握著黃火土手中的槍
並將槍指著她自己的額頭說說了一句很重要的話：『...來...幫我....』
在黃火土破除謝亞理對其製造的一連串幻象之後，
即最末真的將她射倒在地那一幕後，謝亞理說的更為明白的話：
『....我先"走"了，你也會跟著我一起"走".....不要怕，要勇敢...』
～～～～～～～～～～～～～～～～～
此即電影暗示的第三件事：人世即地獄，死即超脫/成仙
（有經過六到輪迴的） 死即成仙之法
在杜子春的典故中，若原先的歷練都很順利（沒有叫），在忍耐所有磨難之後，依照老者--太上老君的說法，他確實是可以立即成仙，隨其乘雲踏霧，一同歸去的。這裡，我們可以推導到最後一點......
在『雙瞳』中，黃火土確實是沒有"叫"的，本來他也應該是會死（成仙）的，但關鍵在哪呢？沒錯，即劉若英所演的蔡清芳，以及小女兒美美（注意，即杜子春/黃火土之前世）把他給"叫"回來了！！
若按一般民間習俗的信仰，劉若英的舉動就叫『叫魂』！原意當然不是今日近似罵人的辭語，而真的是把親人的魂魄給"叫"回來，杜子春因『喜怒憂懼愛惡欲』七情中『愛』情為斷（親情愛情皆算），故煉丹成仙未果；同樣的黃火土也因尚有妻子女兒的親情/愛情的羈絆，故他沒有"死去--成仙".....
因此此篇文章最初之疑惑，也是電影最終一幕--『有愛不死』
講的即是上述這個觀念：『因為尚有七情中的"愛"，所以人無法成仙/脫離地獄』
一個幻境步向另一世界的成仙之路於是斷然破局
此即這部電影（以及馮夢龍的《醒世恆言》）的雙重意義
一則於道教思想出世之角度：
否定現實世界，放下一切殘念與情慾牽掛，人（或鬼/半鬼）纔能修得正果，脫離這修羅地獄（電影中那警察教徒相殘的屠殺場面，不正是荒謬而又可悲的真實地獄嗎？）
一則於入世思想肯定現實之角度：
人之為人在於有情，因為有情，且與情愛的羈絆相比，
既使是死亡/成仙乃至西方極樂於我們也是"虛幻"而毫無意義的，
在情愛端前，他者舉無輕重......
於我看來，『有愛不死』於醒世恆言，前者出世的教誨意味是多些的，對『雙瞳』或陳國富而言，或許後者居多，然而前後觀點兩相參照，『雙瞳』給予人的或許是更為五味雜陳，充滿焦慮的重疊的宇宙觀，反照鏡射出這一場域下每個人文化背景中的"某一部分"特質，即儒家，道家思想的兩相遷移拉扯，橫亙已兩千五百年之久
嚴格說來『有愛不死』很八股，很傳統，但若知典故其意涵，或許並非乍聽/看之下那樣地膚淺..........
其實，看著電影的我們也是另一群杜子春，看著螢光幕這一幻象
看著最後那四字，叫罵的人在叫罵聲中回到現實
感動的人，則流連忘返那幻境而不欲歸去，孰清醒孰沈淪...........！？
至於我呢，恩，我只知道，還有另一個更八股的講法：
『藝術是人類終極之救贖』哈哈，去看電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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