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無常 Decalogue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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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生命無常【信望愛站福音網友會電影欣賞】
發信站: 信望愛團契電子佈告欄 (Thu Dec  3 23:27:46 1998)

生命無常【信望愛站福音網友會電影欣賞】

    數字無聲的滑過螢幕,陌生人的臉孔忽遠忽近,顏色奇異的扭曲在背景裏,色調沈重的似乎要壓搾出觀眾最後一絲的愉悅,連他的溫情也有一種脫了水的味道:這是奇士勞斯基的電影-十誡的【生命無常】。

    不再是上帝在西乃山上莊嚴的宣示,內容也沒有擊殺人的榮光。奇士勞斯基的十誡,劇情簡單到令人想笑--不,令人想哭。取代上帝十誡榮光的是黑暗的對白,當初人們面對永恒的戰慄被轉成了人對永恒蒼白的詢問。奇士勞斯基是描寫的是一個理性的數學家,喜歡用電腦計算生活中的事物,包括了附近一條他小孩喜歡去溜冰的河面冰層的厚度。有一天他電腦計算出冰層的厚度足夠溜冰了,不料這次電腦算出的答案是錯的,但是他小孩卻相信了電腦。等到數學家回家,他的小孩已經是在河底了。

  奇怪了,如果這個數學家真是那麼厲害,他應該知道天氣在物理學上是屬於混沌系統,是不可能被精確的計算出來的。在場的理工科系的學生看著電影中8086級的電腦,不由自主的透露出一股鄙夷不屑的神情,沒有人相信這個玩意可以算得出冰的厚度。的確,連數學家自已都不相信,答案算出來後,他自已也還到冰上又戳又跳,確定冰是已經夠安全了。然後他和電影中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的陌生人打了一個照面,那種驚慌失措的表情,至今另人難忘。

  這是奇士勞斯基喜歡用的手法(如果gospel沒有胡扯的話)。那個陌生人其實就是我們自已,我們總是在一種很模糊的意識中和別人的喜怒哀樂產生關聯,我們和大部份的世人照面的時候是如此的冷峻而若有所思。對其他的人而言,我們是在場的,但卻是無關的;我們是有所為的(陌生人從頭到尾都在約魚),但在最重要的時刻(小孩掉進河裏),我們卻缺席了(陌生人再也沒有出現)。

  很可惜,劇中唯一的活力-小男孩,竟然從一開始就被宣示了死亡的命運。在片子的開始,他詢問他父親生命的意義,到末了,他的死亡卻是對生命最大的詢問-只不過這次是無言的。他的不出聲恰恰好就是生命的不在場,生命成為懸而未決的提問。

        開始時數學家用醫學的術語解釋什麼是死亡,到了全劇的後面,他從別人小孩口中得知自已小孩可能就是掉進湖中的小孩時,頹然坐倒,再也沒有走下去的力氣。只有薄弱的希望支撐他繼續前進。劇情開始時他明白宣稱他是不相信任何宗教的,末了他卻闖進了教堂,推翻了神壇。

  他不相信嗎神嗎?似乎是這樣。但他去攻擊一個他根本不承認存在的東西有什麼意義呢?他的攻擊並不是想要報復,他推翻神壇後神情是一片茫然的,他原本想的是什麼樣的回應呢?想要上帝忽然出現斥責他嗎?沒有,教堂依然是空盪盪的,除了一個傾斜的蠟蠋在聖母瑪麗亞的像上滴出眼淚,但這也僅僅只不過是假象,甚至是更空洞的諷刺。

        而小男孩的姑姑呢?她在片中嚐試教導小男孩神是愛,而神卻以奪走小男孩的生命做為回應,這又是什麼樣的回答呢?

  這個片子所探討的,其實是一個現代人常常視而不見的問題:就是科學和信仰之間的問題,也是生活中的到底有沒有形上學層面的問題。拋開奇士勞斯基表現出來對電腦認識的不足,他真正想問的,畢竟是理性的問題。怎樣的生活才算是理性呢?

        小男孩的父親其實是很多人的寫照,或者說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化身-凡事都用精密的計算,嚴格的推理,無限制的透過人類的發明(電腦)去控制生活中的一點一滴。劇中數學家在上課時希望學生用邏輯去解析語言,而小男孩正透過百葉窗去觀察他爸爸,將他父親的形象拆解的支離破碎。奇士勞斯基在這裏無非是想用這種手法來反諷數學家的手法只是對世界殘碎的知識,邏輯所能顧到的只是片面。

  但片面的知識也總還是知識,並且只要他知道自已的限制,他就超出了對全面觀照幼稚的想像。但是奇士勞斯基在這裏強調的是另一方面的:對科技過份的信賴,呈現的是另一種的病態。妄想科技真能解決生活中每一層面的問題-包含了信仰層面的問題。在現代世界裏,的確沒有什麼人逃的了科學的算計,但若是將一切的東西都交給他,那就是大錯了。科技是為人所發明,為人所用,但人本身的複雜卻是遠超過這些事物的,無條件的信賴自已的創造物,是一種甚至更為可悲的形上學。

  但是信仰值得嗎?堅信上帝的姑姑,也遭到了錐心刺骨之痛。並且由於他相信神是愛,殘忍的對比就更為鮮明。對小男孩的沈默她只能回應以更大的沈默,面對死亡她連詢問的勇氣都沒有了。如果她有,她又能向誰詢問,又能問什麼?她相信信仰遠超過理性的計算之外,但她沒料到這個信仰的回應竟也遠超出她的預期之外。

        片子一開始,她望著小男孩的幻影流淚,劇終時她也只是無言。倒敘的手法繞了整整一大圈,奇士勞斯基在進程中拉開了空間和時間中事情的變幻,而姑姑對信仰的告白,簡直就像是輪迴中無意義的夢囈.

  末了陌生人的逍逝,代表了我們對這件事畢竟是漠不關心的。正如我們看完電影,聳聳肩,然後就忘的一乾二淨。太多人的悲歡離合對我們而言成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劇中陌生人的離開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只有在看完電影很久之後才會忽然想到這個人的消失。他的無意義成了他的意義。

        在劇中即使他真的伸手干預,他只會得到另一種無意義--這才是耐人尋味之處。而做為一個電影觀眾,其實我們對他也就僅僅不過是另外一種角色的陌生人罷了。

        身為一個在教會中快十年的基督徒,我實在是已經聽煩了有關神愛世人的論調,但是在看這部片子時,卻仍然感受到一股悸動,那股不可遏抑、在生活中洶湧翻攪、對永恒詢問的那種澎湃,以及在我們面對生命時、那種不斷的想要抓住真理的渴望。

●註:本文的電影欣賞是取自十一月二十八日
          華人基督徒信望愛站台北福音網友會,地點在新生南路懷恩堂。